如若苏镜月活着... ...
开春后的南锣鼓巷总飘着淡淡的绣线香,镜月轩的新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苏晚镜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前,指尖拈着根银线正绣梅枝,忽然听见青禾在门口哎哟一声,跟着是糖画竹签落地的脆响。
"谢先生!您看这猫又来捣乱!"青禾气鼓鼓的声音撞进来,苏晚镜抬头时,正见谢临砚弯腰从门槛边抱起只三花猫,那畜生爪子上还沾着半块桂花糖糕,尾巴扫过他衣襟下摆,沾了点松烟墨的痕迹。
"它许是闻着砚台里的月光了。"谢临砚把猫放到窗台上,转身时袖口带起一阵风,案上的宣纸哗啦啦翻页,露出苏晚镜刚绣到一半的《寒江独钓图》。他伸手拂过绣布上的冰纹,指尖在留白处顿了顿,"这处用银线勾边,该是想让雪色透着光?"
苏晚镜点头时,鬓边的银梅簪子轻轻晃动。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青玉砚台,正是当年谢临砚送她的生辰礼。"前日整理旧物翻出来的,你看这砚池边的云纹,倒像极了锁月砚的纹路。"
谢临砚接过时,指腹着砚台边缘的缺口——那是三百年前他教她研墨时,被她失手磕在桌角留下的。"那时你总说研墨手酸,非要我替你磨够一整池才肯动笔。"他忽然笑起来,声音里裹着暖意,"结果第一幅绣品就把鸳鸯绣成了野鸭子,还嘴硬说是新品种。"
"哪有!"苏晚镜伸手去抢,却被他握住手腕。虎口的缠枝莲胎记在天光下泛着浅粉,像朵刚绽的花。谢临砚低头吻了吻那处肌肤,忽然听见青禾在外间喊:"小姐!张爷爷送了新做的糖画,这次有您爱吃的鲤鱼!"
两人相视而笑时,窗外的银铃又叮当作响。老张头的脚步声伴着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传来,他把糖画架子往门内挪了挪,浑浊的眼睛扫过案上的绣绷:"晚镜丫头这《百子图》快绣完了?前儿个胡同里的王太太还来打听,说想给孙媳妇做嫁妆呢。"
"还差几针眉眼。"苏晚镜起身倒了杯热茶,看见老张头偷偷往青禾手里塞了支兔子糖画,那丫头嘴甜地喊着"谢谢张爷爷",转身就被猫绊倒,糖画的兔子耳朵磕在门槛上断了截。
"傻丫头,"老张头笑得胡子颤巍巍,"当年你刚被晚镜丫头捡回来时,瘦得像根豆芽菜,如今都能帮着看铺子了。"他忽然叹了口气,望向谢临砚,"谢先生可知,这南锣鼓巷三百年前也有间绣坊?听说坊主姑娘等了位教书先生一辈子,首到临终还攥着半块没送出去的糖糕。"
谢临砚握着苏晚镜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她发间的银线。那银线是锁月砚化灵时凝的,摸起来总带着点月光的凉意。"张爷爷说的,许是我们的前辈子。"他轻声道,看见苏晚镜眼里泛起水光,忙转了话头,"青禾不是想学刻章吗?我这有块寿山石,吃完饭教你。"
青禾果然眼睛一亮,嘴里的糖画渣掉在衣襟上也不顾。苏晚镜替她擦嘴角时,忽然瞥见谢临砚案头的宣纸——上面题着半阙《鹧鸪天》,墨迹还带着湿意,最后一句"三生前世雪,一寸眼下春"尤其用力,墨色深得像化不开的浓情。
入夏时暴雨连绵,绣坊的屋顶漏了点雨,正滴在谢临砚磨墨的砚台上。那空砚台竟自己浮起层水膜,将雨滴接住化作了墨汁。苏晚镜望着他研墨的侧脸,忽然想起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坐在窗前绣他的画像,他在对面写"婉婉亲启",笔尖的墨总滴在宣纸上,晕成小小的云。
"在想什么?"谢临砚忽然抬头,墨汁在砚台里晃出细碎的光。苏晚镜伸手蘸了点墨,在他手背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在想那年你冒雨去买糖糕,回来时鞋里全是泥,却把油纸包护得好好的。"
"你还说呢,"谢临砚捉住她的手往唇边送,"那糖糕你舍不得吃,放得长了毛,还偷偷埋在后院的腊梅树下,说等来年长出糖糕树。"他忽然起身往后院走,"去看看那棵腊梅?"
雨幕里的腊梅树抽出新枝,苏晚镜蹲下身时,看见树下竟真冒出丛浅黄的花,花瓣上还沾着雨珠。"是锁月砚的灵力催生的。"谢临砚从她鬓边摘下片落梅,"它知道你总念着。"
青禾不知何时跟了来,手里举着把油纸伞,伞骨上还挂着串刚编的络子。"小姐你看,我学编的同心结!"她献宝似的递过来,络子上坠着颗小小的木珠,刻着"镜"字,"谢先生说要刻对儿,他那只刻的是'砚'。"
苏晚镜接过时,指腹触到木珠上温润的刻痕。雨忽然停了,天边挂起道彩虹,正落在绣坊的屋脊上。谢临砚牵着她往回走,青禾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嘴里哼着新学的童谣,声音甜得像沾了蜜。
秋分那日,镜月轩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白发老妪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朵梅花,进门时银铃晃得格外响。"丫头,还记得三百年前的桂花糕吗?"老妪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从布包里取出个青瓷盒,"当年你总嫌我做的太甜,如今加了点蜂蜜,尝尝?"
苏晚镜打开盒子时,桂花香漫了满室。谢临砚倒了两杯热茶,看见老妪盯着案上的空砚台出神:"这锁月砚虽化了灵,却把最纯的那点念想留了下来。"她忽然看向青禾,"小姑娘,你左眉角那颗痣,倒像极了当年守砚台的小书童。"
青禾摸着脸首笑,手里的针在绣布上穿来穿去,正绣着只衔花的燕子。苏晚镜望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也是这样爱脸红,却会在她被欺负时,梗着脖子挡在前面。
"老神仙,"谢临砚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感激,"当年若不是您点化,我们......"
"缘分天定,却也得人肯等。"老妪打断他,指尖在空砚台上轻轻一点,砚池里竟泛起层淡淡的月晕,"你看这月光,三百年前是执念,三百年后是圆满。"她起身告辞时,竹杖在门槛上敲了三下,"腊梅开时,我再来讨杯茶喝。"
青禾追出去想送块桂花糕,却见巷口空荡荡的,只有片梅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谢先生,张爷爷说老神仙是画里走出来的呢。"她捏着花瓣跑回来,看见苏晚镜正把那片花瓣夹进谢临砚的诗集里,书页间还夹着半块风干的糖糕,是三百年前留下的。
冬雪落时,镜月轩的腊梅开得正盛。谢临砚在廊下扫雪,苏晚镜坐在窗边绣他的背影,银线在素绢上勾出他弯身的弧度,鬓边的银梅簪子被雪光映得发亮。青禾在炉边烤着糖糕,香气混着墨香飘满整间屋子。
"先生,小姐,快来吃!"青禾举着块烤得金黄的糖糕跑过来,却在门口撞见个熟悉的身影——老张头披着件厚棉袄,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给你们送副新对联,我托国子监的先生写的。"
红布掀开时,墨香扑面而来。上联是"砚底藏春雪",下联是"眉间落月华",横批"共岁华"。谢临砚接过时,看见落款处还有行小字:"赠镜月轩主人,三百年缘满"。
苏晚镜忽然笑起来,指尖划过谢临砚心口那处微凸的硬物。锁月砚的内核在皮肉下温热着,像颗跳动的星子。窗外的雪还在下,青禾正踮着脚往门楣上挂灯笼,老张头在一旁指挥着,银铃在风雪里叮当作响。
"该磨墨了。"谢临砚转身时,袖口带起的风卷落了案上的梅花。苏晚镜低头拾起时,看见他己坐在砚台边,明明是空的石槽,研着研着就浮起层泛着月光的墨。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发间的银线扫过他的手背。这一次,没有三百年的等待,没有跨世的执念,只有满室的墨香、糖甜,和身边人眼底盛着的、触手可及的人间。
"青禾的《百子图》该学绣锦鲤了。"苏晚镜轻声说,看见谢临砚研墨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还有后院的腊梅,开春得剪枝。"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正好,"对了,张爷爷说明年要教青禾做糖画,说她的兔子糖糕总缺只耳朵。"
苏晚镜笑着点头,看见砚台里的月光漫出来,轻轻覆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一点不觉得冷——因为身边有他,有暖炉,有糖香,有往后漫长岁月里,每一个寻常又珍贵的晨昏。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