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余生共守

2025-08-23 3292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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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侯府祠堂的檀香混着冷香,在青石板地上漫出一片雾霭。

苏砚秋攥着族谱的手青筋微凸,目光扫过跪在蒲团上的两人——伪善了二十年的继母周氏,正扯着她的裙角哭嚎,柳姨娘则缩在柱子后,鬓发散乱如草。

"当年我娘临产前,你让稳婆换了襁褓。"苏砚秋将泛黄的接生记录拍在供桌上,瓷盅里的香灰簌簌落在"苏砚秋"三个墨字上,"稳婆临终前托人送来的血书,可还认得出笔迹?"

周氏突然癫狂地扑向供桌,撞翻了烛台:"那是你娘命薄!

若不是我养你十年,你早被发卖了!"

"养?"苏砚秋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指甲,袖中短刀的冷意贴着腕骨,"十年里我睡柴房,吃残羹,被你推去给庶弟挡灾时,可曾念过一丝养恩?"她转头看向族老,"按族规,毒杀主母、调换嫡女,该当何罪?"

最年长的三老太爷抚着银须:"逐出族谱,永不归葬云安祖坟。"

周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苏砚秋腰间的云纹玉佩——那是真正的侯府嫡女信物,"你...你早查到了?"

"从你让我替五妹妹试毒那日。"苏砚秋弯腰拾起供桌上的线香,火折子"噌"地窜起幽蓝火苗,"我在你茶里下了微量朱砂,半年后你掌心泛红,稳婆说这是血毒征兆。"她将线香插入铜炉,青烟裹着她的话飘向牌位,"你慌了,才会派柳姨娘去查当年稳婆下落,却不知稳婆早被我安置在江南。"

柳姨娘突然在地,哭腔里带了颤:"表姑娘,我也是被夫人逼的...当年她拿我弟弟的命要挟..."

"所以你便把我娘的生辰八字卖给巫女,让她在我周岁时扎小人?"苏砚秋转身时,袖摆扫过供桌,"三老太爷,柳姨娘谋害嫡女,按律当如何?"

"发卖边疆为奴。"

"不!"柳姨娘扑过来要抱苏砚秋的腿,被候在门外的家丁拖了出去,哭嚎声撞在朱红门框上,碎成几截。

周氏被两个仆妇架着往外走,经过苏砚秋时突然笑了:"你以为翻了旧账就能守住侯府?

当年你爹战死北疆,是我..."

"够了。"苏砚秋闭了闭眼,"我爹的血书在我这儿。"她从袖中抽出泛黄的信笺,"他说若自己回不来,便让夫人好好抚养嫡女。"信纸被烛火引燃,"你辜负了他的信任。"

祠堂重归寂静,只有檀香在牌位间缭绕。

苏砚秋对着"苏靖远"、"顾清婉"的牌位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爹,娘,女儿替你们清了宅里的脏东西。

侯府的匾额,女儿会擦得比当年更亮。"

"夫人,三公子在新院等您。"小桃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带着几分雀跃,"他天没亮就带人搭架子,说是要给您个惊喜。"

苏砚秋起身时,袖角沾了些香灰。

她顺着连廊往中院走,远远便瞧见那抹玄色身影立在青竹旁,正仰头打量刚落成的小楼。

"这是..."她驻足,目光掠过飞檐上的雕花,"新盖的?"

"上个月你说书案太挤,墨汁总溅到宣纸上。"裴昭转身,手里还沾着未擦净的木屑,"我让人把西院的偏房拆了,搭了三层小楼。"他指了指门楣上的木牌,"砚月居,如何?"

苏砚秋抬眼,"砚月居"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她拾级而上,二楼正中央挂着副对联,墨迹未干:"砚底生花映明月,昭心不悔护卿安。"

"字是我凌晨爬起来写的。"裴昭跟着上楼,看她指尖轻轻拂过"昭心"二字,"本来想找翰林院的老头题,可又觉得...自己写的才够真心。"

"歪了。"苏砚秋突然说。

裴昭一怔:"哪歪了?"

"右边'护卿安'比左边低半寸。"她转身时,发间的玉簪扫过他的肩,"明日让人调正。"

"得嘞。"裴昭笑着应下,却在她转身时握住她的手,"砚秋,你笑了。"

"我何时没笑?"

"刚才在祠堂,你眼里像结着冰。"他用拇指蹭掉她指腹的香灰,"可现在...像春溪化了冻。"

苏砚秋抽回手,却没躲开他的目光:"这楼...花了多少银子?"

"夫人若是心疼,便每日在楼上写一幅字给我。"裴昭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北疆的老匠人雕的砚台,说配得上夫人的墨。"

匣盖打开,羊脂玉砚台里还凝着半滴松烟墨,泛着乌金光泽。

苏砚秋指尖微颤,突然想起十年前在柴房里,她用碎瓷片当砚台,墨汁是用锅底灰调的。

"傻了?"裴昭伸手要戳她额头,被她拍开。

"无聊。"她低头摆弄砚台,耳尖却红了,"明日起,每日卯时练字。"

"那我寅时就来磨墨。"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小桃捧着明黄圣旨跑进来,裙摆沾了泥:"夫人!

宫里传旨,皇上要封您为御前参政!"

宣旨太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时,苏砚秋正替裴昭擦掉领口的木屑。

她垂眸听完"协理朝政,位同三品"的旨意,抬头时目光清亮:"回禀陛下,民妇才疏学浅,监察使一职己足够。"

"苏夫人可知,御前参政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耀?"太监眯眼,"皇上说您在北疆案里查得漂亮,才特旨..."

"民妇查案,为的是让边军吃得上热饭,让军报传得到京城。"苏砚秋将圣旨轻轻推回,"若入了中枢,反而要周旋于党争,倒不如做个监察使,替陛下盯着各州府的粮仓账本。"

裴昭倚在门框上笑:"我夫人啊,天生不爱坐暖阁,偏要去踩泥坑。"

太监走后,裴昭揽着她的肩往砚月居走:"真不后悔?

那可是能和宰相同殿议事的位置。"

"你忘了?"苏砚秋抬头看他,"当年在柴房,我跟你说过最大的愿望?"

"查清换女案,替你爹娘正名。"

"现在做到了。"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下一个愿望,是让天下像我这样的女子,不必躲在柴房里算人心。

监察使能查贪腐,能保百姓,比坐在金銮殿里有用。"

裴昭低头吻她发顶:"你啊,总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扛。"

"那你呢?"她戳他胸口,"定北侯府的三公子,放着世袭爵位不坐,偏要跟着我查案。"

"因为某人说过,"裴昭模仿她当年的冷脸,"与其做个被供着的侯府公子,不如做个能替百姓掀翻脏桌子的人。"

春去秋来,转眼三年。

江南的梅花开得正好,小院后竹影扫过青瓦。

苏砚秋坐在廊下翻书,听见后院传来磨墨声——裴昭又在捣鼓他的新画了。

"砚秋,来看看。"他探出头,发间沾着墨点,"这株老梅的枝桠,是不是太首了?"

苏砚秋放下书走过去,画纸上的红梅开得正艳,树下立着对男女,女子穿月白襦裙,男子着玄色首裰,眉眼与当年在三十里坡时一般无二。

"题什么?"她问。

"《砚月昭华》。"裴昭蘸了墨,在画角写下西个小字,"当年在书房写的那幅,被你挂在侯府正厅。

这幅...挂在咱们小院里。"

"俗气。"她嘴上嫌弃,指尖却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不过...比十年前在柴房里画的那幅强多了。"

"那是自然。"裴昭收起画笔,揽着她坐在石凳上,"当年在柴房,你拿碎瓷片当砚台,我用树枝在地上画。

现在...有现成的砚台,有暖炉,有你。"

"贪心。"

"夫人不贪心?"他指了指院外的梅林,"说要种梅,我种了;说屋后要栽竹,我栽了;说想每日黄昏看我作画,我便每日黄昏作画。"

苏砚秋靠在他肩上,听着风过梅林的沙沙声:"裴昭。"

"嗯?"

"若当年没被换走,你我会如何?"

"大概我还是那个只会逗姑娘笑的浪荡公子,你是养在深闺的侯府嫡女。"他低头吻她耳尖,"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我在街头遛鸟,你坐着花轿经过,我一抬头,就撞进你的眼睛里。"

"油嘴滑舌。"

"可夫人爱听。"

暮色漫上来时,墨香混着梅香飘满小院。

画中的男女在红梅下携手,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月光。

正如当年那幅"砚月昭华"字幅上的墨迹,早己渗进彼此的骨血里,再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