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鎏金兽首门环被撞得哐当响时,裴远山正坐在正厅案前翻军报。
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了跳,映得他腰间的玄色玉带泛着冷光——那是二十年前皇帝亲赐的,如今倒像道勒在脖子上的枷锁。
"爹!"
门被踹开的刹那,裴昭踉跄着栽进来。
苏砚秋托着他后背的手渗出冷汗,能摸到他中衣下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像块烧红的炭。
裴昭的银枪"当啷"砸在青砖上,枪杆还沾着御花园的梅瓣,"赵允宸说你压了西北军报,说我娘的死你早知情!"
裴远山站了起来。
他比裴昭高半头,腰背挺得像定北侯府门前的旗杆,可当目光扫过儿子苍白的脸时,那抹棱角突然软了——像二十年前某个深夜,他抱着发高热的小昭昭在廊下踱步,也是这样的眼神。
"阿昭,你娘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青鸾'的秘密比命金贵。"裴远山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他转身从博古架最上层取下个檀木匣,"她让我护着这东西,等能掀翻赵允宸的人出现。"
匣盖掀开的瞬间,裴昭的呼吸滞住了。
那枚染血的羊脂玉牌躺在红绸上,玉面刻着展翅的青鸾,血渍己经发黑,却还能看出是从牌身裂缝里渗出来的——和他娘腕间那串血玉手串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你娘当年在掖庭当女官时,替先皇后誊抄密诏的凭证。"裴远山的指节叩了叩玉牌,"赵允宸在京郊的秘密兵库,钥匙就在这上面。"
裴昭的手按在案上,指节泛白。
他想起昨夜赵允宸说"你爹要的是坐山观虎斗"时的冷笑,想起每月十五父亲在祠堂独坐的背影,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抓起玉牌,血珠滴在玉面上,和旧血混作一片:"所以你让我查了三年,却早把钥匙攥在手里?"
"我在等。"裴远山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苏砚秋脸上,"等你身边有个能替你挡刀的人。"
苏砚秋突然攥紧裴昭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像擂鼓,可当他转头看她时,眼底的戾气却散了些——像被雪水浇过的炭,只余暗红的余温。
"明日早朝,我要去撕了赵允宸的画皮。"她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剑,"陈老大人己联络了十二位老臣,裴夫人的遗书,太后的供状,都在我袖中。"
裴昭的拇指蹭过她发间的银簪——那是昨夜她翻宫墙时,他硬塞给她的定北侯府信物。"我跟你去。"
"你躺着。"苏砚秋的指尖按在他肩伤上,力道不轻不重,"赵允宸要的是你的命,我要的是他的权。"
第二日卯时三刻,太极殿的铜鹤香炉还未燃尽,苏砚秋的裙裾己扫过丹墀。
她捧着檀木匣站在阶下,十二位老臣分列左右,朝服上的补子在晨光里泛着暗金。
赵允宸来得比皇帝还早。
他倚在龙椅旁的鎏金柱上,腰间的琥珀坠子晃得人眼晕,"苏姑娘这是要告御状?
可惜父皇染了风寒,昨夜下旨让本太子监国。"
"监国?"陈敬之的朝笏"当"地磕在青砖上,"老臣记得,先皇遗诏里可没说过太子能代行皇权!"
"陈大人年纪大了,记性差。"赵允宸漫不经心拨弄着玉扳指,"不如先看看苏姑娘带来的'宝贝'?"
苏砚秋掀开匣盖的瞬间,满殿抽气声。
裴夫人的血书在晨风中展开,墨迹还带着当年的腥气:"青鸾伪诏,西北军报,皆出太子手......"太后的供状紧随其后,朱砂印泥在宣纸上洇开,像朵妖异的花。
"好个苏砚秋。"赵允宸的指节捏得发白,可嘴角还挂着笑,"你说这些是真的?
那这道密诏呢?"他从袖中抽出明黄卷轴,"父皇昨夜亲笔,命本太子总领朝政,首到龙体大安。"
殿外突然起了风。
苏砚秋望着那道明黄,喉间发苦——赵允宸早把皇帝软禁了,所谓"亲笔",不过是他的手段。
她扫过殿下交头接耳的朝臣,突然看见裴昭站在殿门口。
他换了件月白锦袍,却遮不住领口的淡红,正朝她微微颔首。
"臣附议太子监国。"
"臣等愿听太子调遣。"
几个年轻官员的声音像滚水溅进油锅,老臣们的脸色瞬间沉了。
苏砚秋攥紧袖中血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算到了赵允宸的后手,却没算到他连朝臣都买通了一半。
"退朝。"赵允宸的声音里带着笑,"苏姑娘若有新证据,明日再来。"
暮色漫上城楼时,裴昭的伤口又渗了血。
他倚着女墙,望着脚下星子般的灯火,喉间的腥甜压了又压:"砚秋,若这局输了......"
"没有输。"苏砚秋的手覆上他按在伤口的手,"你爹给的玉牌,我让人查过了。
京郊三十里的废弃道观,墙下埋着三十车火药。"
裴昭一怔,转头看她。
月光落在她眼尾,像落了粒星子:"赵允宸的秘密兵库,藏的不是兵,是炸——"
"嘘。"她的指尖点在他唇上,"明日亥时三刻,等他去兵库取钥匙......"
裴昭突然笑了。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声盖过了城楼下的更鼓:"砚秋,我突然信了。"
"信什么?"
"信这局,我们赢定了。"
夜风卷着梅香掠过城楼,裴昭袖中的玉牌撞在苏砚秋的银簪上,发出清响。
那抹青鸾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只蓄势待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