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浮影沉沙

2025-08-23 294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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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破庙的霉味钻进鼻腔时,苏砚秋的短刃己贴着裴昭后颈划开他染血的衣领。

"别乱动。"她压低声音,指尖触到他肩背的箭伤时顿了顿——箭簇入肉三分,血还在洇,把里衣黏成暗红色的痂。

裴昭却借着她俯身的力道,用额头轻蹭她发顶:"砚秋的手比太医院的药棉还凉。"

苏砚秋没接话,从怀里摸出半块金疮药。

她记得昨夜在太和殿,裴昭为替她挡那支淬毒的弩箭,生生用左肩扛下了整支箭杆。

当时血溅在她脸上,她闻见铁锈味里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像把烧红的刀戳进心口。

"先看密档。"她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裴昭闷哼一声,却反手攥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染血的衣袖烫进来:"你臂上的刀伤在渗血。"

苏砚秋这才注意到自己左小臂的伤口,布料早被血浸透,露出白生生的肉。

她想抽回手,裴昭却拽得更紧,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丝绦,三两下缠在她臂上:"我娘教过我包扎,当年她在定北军帐里给伤兵处理过......"他声音突然低下去,指腹擦过她伤口边缘的血珠,"她临终前说,有人用毒药控制了我爹,让他不得不配合他们。

可我始终不信,首到今天。"

苏砚秋垂眸看他,晨雾透过破门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

这个总把浪荡挂在嘴边的三公子,此刻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倒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腹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你现在信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让你看到的真相。"

裴昭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吻她手背。

他唇上还沾着血,混着金疮药的苦,却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庙外传来乌鸦的啼叫,苏砚秋猛地抽回手,转身掀开藏在供桌下的包袱——那是她从阿玉身上顺来的钥匙串开的暗柜,纸页还带着霉味,最上面一张画着云安侯府的布局,圈着佛堂的位置,旁边用朱砂写着"苏氏嫡女"。

"看这个。"她展开另一张泛黄的纸,指尖点在右下角的朱红印章上,"户部尚书的私印,怎么会出现在当年换女案的批文里?"

裴昭凑过来,指节抵着下巴:"太后要换你,需要云安侯府配合;可户部尚书管着天下粮银,他的印......"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纸页边缘的小字,"这里写着'三月初九,漕运银粮改道'。"

苏砚秋的瞳孔缩了缩。

她记得十年前三月初九,云安侯府的嫡女被调包,同一天,江南漕运翻了三条船,二十万石粮食沉进江底。

当时圣上震怒,却因查无实证不了了之。

原来这两件事,早被人用朱笔串成了线。

"看来这盘棋,不止太后一人在下。"裴昭的声音沉下来,指腹压过纸页上的印鉴,"砚秋,你说当年我娘救你,是不是因为她也发现了......"

"嘘。"苏砚秋突然按住他的嘴。

庙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半里外停住。

她摸到短刃,贴着墙根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三匹青骢马拴在老槐树上,马鬃上系着沈府的银铃——正是她昨夜在竹林里瞥见的那辆青幔马车的随从。

"他们没进来。"裴昭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后颈,"沈景鸿要的是活口,或者......"他顿了顿,"等我们自己露出破绽。"

苏砚秋转身时撞进他怀里。

他伤处的血透过里衣渗出来,在她肩头洇出个暗红的月牙。

她刚要推开,却听见他低笑:"砚秋,你心跳得比我还快。"

"滚。"她耳尖发烫,推开他去收桌上的纸页。

裴昭却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躺着半块焦黑的木牌——是从太和殿火场里捡的:"我娘的血书里写'远山非敌',远山是定北军的别称,难道......"

话音未落,庙门"啪"地被风撞开。

一张信笺从门缝里飘进来,落在苏砚秋脚边。

她捡起,见上面只写着:"今夜子时,东华门外,真相只等你一人。"落款是"裴曜"。

裴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裴曜是他大哥,三年前随定北军出征,传回的是马革裹尸的消息。

他抢过信笺,指节捏得发白:"这是大哥的笔迹,当年他教我习字时,捺笔总带三分挑。"

"陷阱。"苏砚秋斩钉截铁,"沈景鸿的人还在外面,太后的余党没清,这时候约你......"

"可我不能不去。"裴昭打断她,伸手抚过她发间的碎发,"你说我要信自己,那我得去看看,这是不是我该信的真相。"他望着她紧抿的唇,又笑了,"砚秋,你护了我十年,这次换我往前一步,好不好?"

苏砚秋盯着他眼底的光。

十年前那个雪夜,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公子躲进柴房,他缩在她怀里,睫毛上结着冰碴,却还在说"姐姐别怕"。

十年后,这个总把"骚包"当铠甲的男人,此刻眼里的坚定,比定北军的战旗还灼人。

她伸手扯下他腰间的玉佩,塞进自己怀里:"子时三刻,我在东华门偏巷等你。

若过了丑时你没出来......"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他眉骨,"我就杀进去把你捞出来。"

裴昭的笑意在眼角漾开。

他握住她的手,将那半块焦黑的木牌塞进她掌心:"收好了,这是我娘的遗物。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查......"

庙外的银铃突然响了。

苏砚秋猛地推开他,短刃己经出鞘。

裴昭却借着这股力道退到供桌后,将密档和血书塞进供桌下的暗洞——那是他刚才检查环境时发现的。

"走。"苏砚秋拽住他手腕,"沈府的人要进来了。"

裴昭却站着没动,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上未干的血渍:"砚秋,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说等我长大,要我带你去看定北的雪?"

苏砚秋的手在他腕上紧了紧。

她当然记得,那时他才七岁,发顶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却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她掌心:"姐姐等我,我以后要当大将军,给你盖最暖和的房子。"

"等破了这局。"她低声说,"我要你亲自带我去。"

裴昭的眼睛亮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笺,折成纸鹤塞进袖口。

庙外传来脚步声,混着随从压低的呼喝:"仔细搜,别漏了供桌底下!"

苏砚秋拉着他钻进供桌后的暗洞。

霉味裹着尘土扑面而来,裴昭却在她耳边轻声道:"砚秋,你闻见没有?"

"什么?"

"春天的味道。"他说,"等出了这破庙,我们去买糖蒸酥酪好不好?

你从前总说那东西太甜,可我知道......"

暗洞外传来翻找的动静,苏砚秋捂住他的嘴。

裴昭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温热的,像颗小太阳。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透过暗洞的透气孔,能看见庙外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

苏砚秋望着裴昭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沉在旧纸页里的阴谋,那些藏在朱印后的算计,都抵不过此刻他眼里的光。

今夜子时,东华门外。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握紧掌心的木牌。

不管等来的是真相还是陷阱,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棋子。

因为有些光,一旦照进来,就再也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