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摇晃,苏砚秋的指尖还抵着龙案边缘,方才推门时触到的鎏金纹路在掌心压出红痕。
她望着影夫人月白裙裾扫过青砖,短刀入鞘的轻响撞碎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不能让我毁掉这盘棋?"她声音比檐角铜铃更冷,十年蛰伏养出的敏锐在此时翻涌——影夫人袖口那抹半开昙花,与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笺暗纹重叠,"你救我三次,替我挡刺客、解毒酒、引追兵,原来都是为了把我养在局里?"
影夫人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银铃,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眼尾细纹里未干的水光:"青鸾是我在影卫里唯一的光。"她忽然抬眼,目光如淬过冰的剑,"可你知道吗?
当年换女案里,云安侯夫人、定北侯老夫人、甚至你母亲青鸾,都是影卫安插在各府的棋子。
他们以为自己在翻云覆雨,其实不过是被更上面的人当刀使。"
苏砚秋的呼吸骤然一滞。
母亲咽气前说"阿昭会带你回家"的画面突然清晰,原来"回家"不是回侯府,是要撕开这张裹了二十年的黑网?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袖中伪诏被攥得发皱:"所以你递玉符让我跟你走,是怕我查到影卫背后的主使?"
影夫人将玉符放在案上,那是块水头极润的羊脂玉,刻着半朵昙花。"跟我走,我带你见青鸾最后留下的东西。"她声音放软,像在哄当年那个被丢在柴房里的小丫鬟,"否则等影卫其他堂口反应过来,你连查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苏砚秋的目光扫过玉符,又落回影夫人腰间的银铃——那串铃铛她再熟悉不过,半月前驿站遇刺时,就是这串铃声劈开了刺客的刀风。
可此刻她忽然想起昨夜围剿叛军时,影夫人引开追兵的方向,正好是沈景鸿藏粮草的必经之路。
"你早知道沈景鸿的粮草在哪。"她突然笑了,十年冷壳裂开的缝隙里渗出寒意,"你救我,是要我替你清掉影卫的绊脚石;你现在逼我走,是怕我清得太干净,扯出影卫自己的烂摊子。"
影夫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苏砚秋的软剑己离鞘三寸,寒芒掠过影夫人鬓边珠花:"我娘用命换我活着,不是为了让我继续当棋子。"她手腕轻旋,软剑如灵蛇缠上影夫人短刀,"今天要么你告诉我谁杀了我娘,要么我掀了这盘棋,连棋盘带棋子一起烧个干净。"
刀兵相击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夜雀。
影夫人短刀压下软剑,银铃碎响间欺身近前:"你以为皇帝真醒了?"她的指尖点向龙椅后那道暗门,"方才那声'陛下醒了'的尖嗓,是影卫培养的口技人。
真正的皇帝,此刻正被捆在......"
"咚——"
晨钟突然撞破夜色。
苏砚秋的软剑攻势一顿。
这是皇宫的警急钟,二十年来只在先皇殡天时响过一次。
她转头望向窗外,只见东边偏殿腾起火光,那是皇帝日常用膳的延禧宫方向。
影夫人趁机撤步跃到梁上,月白裙裾扫落半盏烛火:"现在信了?"她的声音混着钟声飘下来,"跟我走,我保皇帝周全;你若执意留......"
"滚!"苏砚秋反手掷出软剑,却见那剑擦着影夫人发梢钉进梁木。
她冲向龙椅后的暗门,指尖刚触到门闩,便听见殿外传来玄铁重剑相撞的清响——是裴昭的玄甲卫到了。
"砚秋!"
裴昭的声音混着马蹄声撞进御书房。
苏砚秋回头,正撞进他染血的视线里。
他玄色铠甲上还沾着北境的硝烟,左脸有道新添的血痕,却仍笑着扯下披风扔给她:"叛军粮草烧了,沈景鸿的人头在马背上。"他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软剑,又落在梁上的昙花玉符,笑意渐收,"出什么事了?"
"皇帝被劫了。"苏砚秋将伪诏塞进他手中,"去延禧宫。"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扣住手腕。
"等等。"裴昭的拇指抹过她掌心的红痕,语气突然沉下来,"北境有问题。"他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她怀里,那是定北侯的信物,还带着他的体温,"我追沈景鸿残部时,遇到个使双钩的高手......"
第二声警急钟撕裂空气。
苏砚秋抽回手:"先救人。"她抓起披风裹住自己,却在转身时瞥见裴昭铠甲下露出的半片衣角——那是北境特有的狼头暗纹,可他的玄甲卫不该有这东西。
"阿昭。"她突然顿住,"你方才说遇到的高手......"
"先去延禧宫!"裴昭推着她往外走,马蹄声在殿外炸响成一片。
苏砚秋被他护在怀里穿过长廊,望着东边越烧越旺的火光,忽然想起影夫人说的"影卫分裂"——或许裴昭在北境遇到的,正是另一支影卫?
北境的夜风卷着焦土味灌进裴昭的甲缝。
他勒住青骓马,望着被大火包围的沈景鸿残部,玄铁重剑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突然,一员银甲将从火中冲出,双钩带起的风卷灭了身周火焰。
"好功夫。"裴昭抹了把脸上的血,策马迎上。
双钩与重剑相撞的声响震得他虎口发麻,这是他从军三年来第一次遇到能接下他十招的对手。
两人在火圈里缠斗二十回合,裴昭寻到破绽挑开对方面具,却在看清那张脸时,重剑"当啷"坠地。
"二哥?"
月光照亮面具下的面容——分明是五年前随定北侯北征,至今未归的裴曜。
他左眉骨有道旧疤,正是小时候为护裴昭被石片划的。
"三弟。"裴曜的双钩抵住他咽喉,"你以为爹是为国捐躯?"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其实他才是影卫的大统领,当年换女案、二十年前的宫变,全是他布的局!"
裴昭的呼吸一滞。
记忆里那个总把糖人塞给他的二哥,那个在雪地背他找大夫的二哥,此刻眼里燃着他从未见过的恨意。
"你疯了!"他反手扣住裴曜手腕,却见对方突然松手后退。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擦着裴昭脖颈钉进身后树干——箭头淬着幽蓝毒光,正是影卫特有的追魂箭。
裴曜望着那支箭,突然笑了:"现在信了?"他拾起地上的双钩,"影卫要灭口的,可不止苏砚秋。"
裴昭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他望着远处逐渐逼近的黑影,又望向裴曜腰间那串熟悉的银铃——和苏砚秋说的影夫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小心!"
裴曜的低喝混着第二支冷箭的破空声。
裴昭旋身避开,玄铁重剑擦着箭杆劈断,火星溅在他甲胄上。
他望着夜雾里影影绰绰的人影,终于看清为首者腰间的昙花玉符——和苏砚秋方才握过的,分毫不差。
"二哥......"他的声音发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曜没有回答。
他的双钩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替裴昭挡开第三支冷箭:"跑。"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去皇宫,找苏砚秋。
你们两个,是破局的关键。"
裴昭握紧重剑。
他望着裴曜染血的银甲,又望着远处火光里晃动的昙花标记,忽然想起苏砚秋方才在御书房说的话:"我要让这个国家不再被暗处的人操控。"
夜风卷起焦土,吹得他眼尾发疼。
他翻身上马,玄铁重剑指向逼近的黑影:"要抓我,先过了这把剑。"
裴曜的双钩与他的重剑相击,溅起的火星照亮两人相似的眉眼。
远处传来第三声警急钟,混着影卫特有的银铃碎响,在北境的夜空里荡开层层涟漪。
一支冷箭擦着裴昭耳畔飞过,钉进他身侧的树干。
他侧头望去,只见箭尾的昙花暗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这一次,他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