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被裴昭踹开的瞬间,夜风裹着浓重的血腥味灌进来。
苏砚秋的银铃在腕间碎响成一片,她望着廊下二十个影卫紧绷的脊背,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侯府柴房里,那个蜷缩在草堆里数蚂蚁的小丫鬟——那时她连刀都握不稳,如今袖中淬毒的匕首却己跟着她见了七回血。
"砚秋姑娘?"裴昭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轻佻,却在尾音压得极沉。
他反手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剑穗上的红缨扫过她手背,"发什么呆?
该送鬼上路了。"
苏砚秋回神时,己被他拽着冲进夜色。
影卫们的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翻卷,像一群贴着地面疾飞的乌鸦。
城南的火光越来越近,西市胭脂铺的焦糊味里混着铁器相撞的清响——那是伪军的刀,在砍杀来不及逃跑的百姓。
"左拐!"苏砚秋突然拽了拽裴昭的衣袖。
前方巷口的灯笼晃得异常,六盏红灯笼本该是巡城卫的暗号,此刻却多了一盏蓝的。
她的指尖在袖中着匕首柄,"有诈。"
话音未落,三十余个穿禁军甲胄的人从两侧民居跃出。
为首者头盔上的红缨被火光照得发亮,横刀拦在路中:"圣驾在此,闲杂人等......"
"闭嘴。"苏砚秋的箭己经离弦。
淬过蜂毒的箭头精准穿透那人头盔,从后颈穿出时带起一串血珠。
她望着对方瞪圆的双眼,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禁军腰牌是玄铁铸的,你们戴的是精钢。
打着皇家旗号公然造反,当我苏砚秋是瞎的?"
敌军明显慌乱了。
有人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假腰牌,有人举刀的手开始发抖。
裴昭趁机挥剑劈翻两个挡路的,剑锋挑开一人衣襟时,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短打——正是前日在城外抓到的伪军暗探的打扮。
"影卫结雁行阵!"他回头冲苏砚秋挑眉,眼尾的红痣被血光映得艳若桃李,"砚秋,替我盯着左边第三个,那孙子刚才摸了火折子。"
苏砚秋反手掷出匕首,正插在那人大腿上。
惨叫声里,众人己冲出巷口。
她弯腰拔回匕首时,指尖沾到地上未干的血——是小孩的,带着奶腥味。
胸腔里突然泛起滚烫的疼,十年前被姨母塞进通房院时,她也闻过这种味道,是隔壁小丫头被夫人杖毙时流的血。
"北城门到了。"裴昭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他不知何时翻上了街边的屋檐,伸手拉她上去时,掌心还沾着敌人的血,"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北门外的校场里火把连成星河。
定北侯府的玄色战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三千旧部甲胄鲜明,马背上的箭囊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的老将程野正扯着嗓子喊:"三公子!
您可算来了!"
裴昭翻身跃下屋檐,落地时震得青砖轻响。
他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在火把下晃了晃:"程将军,陛下诏令在此。"
"末将遵命!"程野单膝跪地,三千将士的甲胄碰撞声震得夜空发颤。
苏砚秋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半月前裴昭在她房里偷偷刻虎符的模样——那时他叼着刻刀,说要给旧部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总不能让兄弟们跟着我造反,得是清君侧。"
"砚秋!"裴昭翻身上马时伸手拉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程将军带一千人去西门牵制敌军主力,剩下的跟我们突袭指挥帐。"
苏砚秋踩住他的马镫借力,坐定后反手抽出他腰间的另一把剑:"指挥帐在城南十里的破庙。"她指着远处山包上若隐若现的灯火,"伪军前锋是骑兵,指挥帐必然设在视野开阔处。
刚才巷口那队人佩的是精钢刀,说明主帅就在附近。"
"聪明。"裴昭打马狂奔,发带被风吹散,几缕黑发扫过她鼻尖,"那你说,咱们是先砍了主帅的头,还是先拆了他的旗?"
"先拆旗。"苏砚秋摸出怀里的信号弹,"旗倒了,军心就散了。"
马蹄声如雷。
他们带着八百精骑绕开主战场时,苏砚秋看见西门方向的火光里,程野的玄色战旗己经展开。
有那么一瞬,她想起十年前在侯府花园里,裴昭蹲在她面前,把偷来的糖葫芦塞给她:"小哑巴,等我长大了,带你去看真正的战场。"
那时她是通房丫鬟,连抬头看他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她握着剑,坐在他身后,看他的后背在甲胄下绷成一道坚毅的线。
破庙的门是虚掩的。
苏砚秋的剑尖挑开门帘时,血腥味扑面而来。
帐中烛火摇曳,案几上的地图被风卷起半角,露出"皇宫"二字的朱笔批注。
帅位上的虎皮椅空着,却在椅背上发现半枚青竹纹玉佩——和前日在大皇子书房见到的一模一样。
"主帅跑了。"裴昭的剑抵在帐柱上,震得烛火乱晃,"但他留了后手。"
苏砚秋弯腰捡起地上的密信,信末的朱砂印还未干透:"令先锋营三百骑,子时三刻首取皇宫。"她的指尖突然发抖,"裴昭,他们的目标是皇帝!"
"你带两百人追。"裴昭反手扯下她的银铃系在自己腕上,"我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不行。"苏砚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节,"上回在驿站,你为了引开刺客独自跳崖。
上回在云安侯府,你为了救我挡了那碗毒酒。
这一次——"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眶里泛起水光,"裴昭,我不准你再一个人去拼命。"
裴昭的呼吸顿了顿。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还沾着敌人的血:"砚秋,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你。
但现在......"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里跳得多快?
我要是不把你护好了,这颗心能跳一辈子不安生。"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拔剑转身,却见阴影里走出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
月光照亮他腰间的羊脂玉佩,正是本该在天牢里被处斩的沈景鸿。
他手里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笑得像淬了毒的花:"裴三公子,苏姑娘,你们以为赢了吗?"
"沈大人?"苏砚秋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你不是该在天牢?"
"天牢?"沈景鸿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下面一道狰狞的刀疤,"那是本帅给你们设的局。
真正的棋局......"他抖开圣旨,上面"清君侧"三个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才刚刚开始。"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巨响。
苏砚秋转头望去,只见皇宫方向的夜空里,升起一朵刺目的红色烟火——那是定北侯府的紧急信号,只有最危险的时刻才会使用。
裴昭的脸色骤变。
他握紧苏砚秋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发抖。
十年筹谋,十年隐忍,他们以为己经触到了真相的尾巴,却不想这盘棋,才刚刚掀开最危险的那一层。
"砚秋。"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哄十年前那个缩在柴房里的小丫鬟,"我们回家。"
回家。回那个有他在,有她在,有光,有暖,有真正的团圆的地方。
而此刻,皇宫方向的红光还在夜空里明明灭灭,像一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即将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