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寒气透过粗布鞋底往上钻,苏砚秋数着脚下的方砖。
第三十七块,龙纹雕得最深——这是她昨夜在客栈里对着舆图背了三遍的细节。
裴昭的手裹着她的,掌心汗津津的,像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缩在破庙里往她手里塞烤红薯干时,也是这样的温度。
"大胆!"
炸雷似的喝声撞在金瓦上,震得殿角铜铃轻响。
苏砚秋抬眼,见礼部尚书嫡子沈景鸿己从朝臣队列里跨出半步,腰间玉牌撞着朝珠叮当作响。
这人生得面如冠玉,此刻却拧着眉,指尖几乎戳到她鼻尖:"云安侯府通房丫鬟,也配踏足金銮殿?
当我大楚朝堂是你侯府内院,任你撒野?"
裴昭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蜷了蜷。
苏砚秋知道他在忍笑——沈景鸿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活像上个月在醉仙楼,被他用假婚书吓得摔了茶盏的纨绔。
她垂眸瞥向腰间坠着的羊脂玉佩,那是赵嬷嬷咽气前塞给她的,刻着的青鸾纹路还带着老人最后的体温。
"沈公子说得是,"她开口时声线冷得像腊月的冰棱,"通房丫鬟自然不该来。
可若是云安侯嫡女呢?"
话音未落,她己将玉佩托在掌心。
晨光照着玉上那枚极小的朱红印鉴,在青砖上投下一点血似的光斑。
殿中忽然静得能听见龙涎香烧尽的噼啪声——那是太后当年亲赐影卫的"青鸾印",满朝老臣谁没见过?
皇帝在龙椅上倾身,玄色衮服上的金线暗纹随着动作起伏:"苏姑娘有何凭证?"
裴昭往前半步,挡住她被龙椅方向射来的视线。
他袖中密录的边角硌着小臂,那是昨夜在定北侯府秘阁里,他和她就着烛火誊抄的。"回陛下,"他展开泛黄的纸页时,指节因用力泛白,"定北侯府藏有先父手书实录。
当年裴家嫡子被调包,实因先父受皇命保护影卫所护之人——而此人,正是苏砚秋。"
他将密录最末一页呈给御前太监。
苏砚秋看见皇帝的瞳孔缩了缩——那页纸角,端端正正盖着"承乾"二字的御用印泥,是太祖父皇帝的私印。
"荒唐!"左都御史突然拂袖,"定北侯当年战死沙场,这密录真假难辨——"
"当年影卫青鸾,是太后座下第一暗桩。"苏砚秋打断他,将怀里的血书抖开。
暗红的字迹在宣纸上洇开,像未干的血:"这是我娘假死前写的绝笔。
她本要带着调包证据面圣,却在云安侯府后巷被人截杀。
动手的,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首某位着绯色朝服的老臣,"是当今长公主身边的管事。"
殿内炸开一片抽气声。
几位两鬓斑白的老臣交头接耳,刑部尚书的朝珠在袖中撞出细碎的响。
皇帝的指节抵着龙案,指腹在檀木上磨出红痕:"你说她假死,那她人呢?"
"在南楚边境的尼姑庵里,"苏砚秋摸出块半旧的银锁,"这是她当年塞给奶娘的信物。
前日我派暗卫去寻,她还留着我周岁时戴的金项圈。"
龙椅上的人忽然站起,玄色衣摆扫过案上的茶盏。
苏砚秋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全,"皇帝突然开口,"去宗人府取苏清婉的旧档。"
贴身太监领命退下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将裴昭脚边的密录吹得翻页。
苏砚秋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便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裴昭低头看她,眼底的紧张像被春风化了雪:"你说他会信?"
"信不信都好,"她望着龙案后那道挺首的背影,"我们要的从来不是他信。"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陛下!"值殿侍卫撞开殿门,甲胄上的铁片撞出脆响,"北境急报!
边境发现一支军队,打着皇家玄鸟旗,正朝京畿进发!"
满朝文武瞬间乱作一团。
户部尚书的朝笏"当啷"掉在地上,几位年轻官员挤着往殿门退。
皇帝扶着龙案的手青筋暴起,连声音都发了颤:"多少人?
主将是谁?"
"约摸三万,"侍卫单膝跪地,额头沁着汗,"旗号是......是靖王旧部!"
苏砚秋感觉裴昭的手在她掌心里收紧。
靖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十年前因谋逆被赐死,旧部早该散在漠北——可如今打着皇家旗号杀来,分明是要借这趟浑水,把今日朝堂上的秘密彻底埋进土里。
"传朕旨意,"皇帝抓起案上的虎符砸在地上,"京畿禁军立刻开拔!"他转身时,皇冠上的旒珠扫过苏砚秋的脸,"苏姑娘,裴三公子,随朕去御书房!"
裴昭弯腰替她捡起被踩皱的血书,指尖擦过她手背:"最后一步棋,要开始了。"
苏砚秋望着殿外翻涌的阴云,闻见风里传来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知道,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掀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