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裴昭的指尖在苏砚秋手背上轻轻一叩。
两人贴着宫墙阴影站定，他身上还带着方才冲锋时的血锈味，混着夜行衣上染的松针香，钻进她鼻端。
"偏殿檐角第三盏灯笼没亮。"他声音压得极低，指节蹭过她耳后未擦净的血渍，"寻常值夜该是两盏一换，这里却空了一盏——"
"藏暗卫。"苏砚秋接得极快，眼尾微微上挑。
十年宅斗养成的首觉让她喉间泛起冷意，"他们在等鱼上钩。"
裴昭低笑一声，拇指抹掉她耳后的血："砚秋，你这双眼睛，天生该看星河，不该总盯着阴沟里的脏东西。"话虽轻佻，掌心却悄悄覆住她腰间的焦尾箭，"我数到三，你往左翻，我往右引。"
"不行。"苏砚秋反手扣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你左胸甲胄裂了三寸，方才那剑擦着心口过的——"
"所以更该由我去当诱饵。"裴昭突然倾身，在她发顶轻吻一记，"十年前你举着柴刀说'我保护你'，现在该轮到我了。"
他话音未落，人己如狸猫般窜出阴影。
苏砚秋瞳孔骤缩，看见他故意踢翻墙角的铜鹤香炉，"当啷"一声在寂静宫苑里炸响。
"有刺客！"巡逻禁军的大喝撕破夜色，灯笼火把如流萤般从西面八方涌来。
裴昭旋身跃上廊柱，腰间玉牌甩得叮当响，分明是被追得狼狈，偏要回头对苏砚秋挑眉："夫人，别让为夫等太久。"
苏砚秋咬着唇翻上廊顶，青瓦在她脚下碎成星子。
她伏低身子，借着月光看清偏殿门楣下三道黑影——不是禁军，是带淬毒匕首的死士。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有人声漏出来："沈大人，陛下明日围场射猎，御林军半数随驾，留在京中的虎贲营..."
"蠢货。"另一个声音冷得像浸了冰，苏砚秋听出是礼部尚书沈文渊，"虎贲营统领是我门生，调兵符印己备下，围场不过是障眼法。
真正要动的，是..."
话音戛然而止。
苏砚秋屏住呼吸，看见窗纸上映出一道人影——有人要开窗！
她翻身跃下，脚尖点在窗棂上借力，左手扣住屋檐垂落的铜铃绳。
铜铃被扯得乱响，殿内顿时传来抽刀声。
她趁乱翻窗而入，靴底碾过一片碎瓷，那是方才被她撞翻的茶盏。
案几上的东西让她血液凝固：明黄色的圣旨铺展着，"着令太子监国"几个字力透纸背；旁边摆着虎符，刻着"大楚镇北"的青铜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最底下压着张密报，墨迹未干："云安侯府嫡女苏砚秋身份存疑，可作文章。"
"谁？"殿门"哐当"撞开，沈文渊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
苏砚秋反手将密报塞进衣襟，转身时撞翻烛台，火舌舔上帐幔，浓烟瞬间弥漫。
"砚秋！"
殿外传来裴昭的闷哼，混着刀剑相交的脆响。
苏砚秋撞开后窗，看见月光下三道身影缠斗——裴昭的剑穗被砍断，左胸甲胄的裂缝里渗出鲜血，染透了夜行衣。
"接镖！"她抖手掷出袖中飞针，最左边的刺客"啊"地捂住右眼。
裴昭趁机旋身踢飞对方手中刀，刀刃擦着苏砚秋鬓角飞过，在墙上钉出个血窟窿。
"走！"裴昭拽住她手腕往假山后跑，背后传来沈文渊的冷笑："裴三公子，苏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留下喝杯茶？"
脚步声如暴雨般逼近。
裴昭突然将她抵在假山洞里，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上："我怀里有密信，你带着去定北侯府找父帅——"
"我不走。"苏砚秋按住他伤口，指尖触到黏腻的血，"十年前你说换你保护我，现在我偏要护着你。"
"砚秋..."裴昭喉结滚动，月光透过洞顶裂隙落在她脸上，照见她眼尾发红，"你知道沈文渊要的是什么吗？
他要的是大楚的天，是我们的命。"
"那便让他知道，我们的命，比他的天还硬。"苏砚秋抽出腰间焦尾箭，箭头在石壁上划出火星，"你看这箭杆上的'昭'字，是我方才刻的。
要毁它，除非先毁了我。"
洞外传来火把噼啪声，沈文渊的声音近在咫尺："搜仔细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昭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唇角："夫人，你刻的字真丑。"他反手握住她的箭，"不过...我喜欢。"
苏砚秋还没反应过来，他己拽着她往洞后跑。
洞后是道断崖，底下黑黢黢的看不见底。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跳！"裴昭将她护在怀里，"我背你。"
"裴昭——"
"砚秋，你说过要让十年前的光照亮更大的天地。"他低头吻她发顶，"现在，该我们去把天捅个窟窿了。"
断崖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枝叶断裂的脆响。
沈文渊举着火把冲到崖边，只看见满地碎叶，和一截染血的剑穗。
"大人，崖底有血迹。"侍卫举着火把照下去。
沈文渊盯着那截剑穗上的"裴"字纹，眼底闪过阴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派五十人下去搜。"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断崖，将崖边未干的血迹吹得更淡。
没有人看见，在断崖半腰的树杈上，裴昭正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将苏砚秋往怀里又拢了拢。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砚秋，等出了这林子，我便去求陛下赐婚。"
苏砚秋摸着他冰凉的脸，指尖沾了满手血。
她望着头顶的月亮，突然笑了："裴昭，你若敢死，我便刻一百个'昭'字，刻在你坟头。"
崖下传来侍卫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裴昭闭了闭眼，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听，心跳还在。"他指着远处林梢漏出的天光，"看，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