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两侧的枯松在风里簌簌作响,玄甲军的马蹄声撞碎了五更天的寂静。
苏砚秋伏在裴昭背上,能清晰听见他铠甲下的心跳,一下下撞着她的掌心——那是十年前雪夜烤红薯的温度,是方才军帐里握紧她手时的灼烫,此刻正随着疾驰的战马,与她的脉搏同频共振。
"慢着。"裴昭突然勒住缰绳。
前军的火把骤然一顿,火星子噼啪溅在结霜的山石上。
苏砚秋抬眼,见他侧耳朝左侧山壁,玄色披风被山风卷起,露出腰间半枚虎符的轮廓——那是定北侯府世代相传的调兵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撞银枪枪柄。
"有动静。"裴昭的声音沉了三分,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砚秋,你记得方才探马说沈文渊亲兵藏了虎符?"
她瞬间明白。
沈文渊要截杀陛下,必然怕他们回援坏了计划,所以提前在必经之路上设伏——这山道两侧皆是悬崖,中间仅容两骑并行,正是绝佳的伏击点。
"前军变后队,三营护着辎重往右侧缓坡撤!"裴昭突然扬声下令,银枪在头顶划出半道银光,"二营跟我断后,苏姑娘带一营从左侧山径突围!"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箭簇破空的嗡鸣。
苏砚秋仰头,只见数十支羽箭裹着冷光从崖顶倾泻而下,最前排的玄甲军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血珠溅在她脸上,凉得刺骨。
"跟我来!"她抽出腰间长剑,反手割断裴昭披风上的系带,"你护着大部队,这里我熟!"未等裴昭回应,她己翻身下马,拽着一营统领的衣袖冲进左侧山径——十年前在云安侯府做通房时,她常替夫人采办药材,这一带的野路早刻进了骨血。
山径窄得仅容一人,石缝里结着薄冰。
苏砚秋踩着前人的脚印往上攀,耳后是裴昭银枪挑落箭矢的脆响,混着叛军的呼喝:"杀了那穿玄甲的!
杀了定北侯的种!"她咬着牙,剑尖挑开挡路的荆棘,突然在转角处顿住——前方山岩后,二十几个持短刃的叛军正举着弩机,箭头清一色淬了乌青。
"放箭!"为首的刀疤脸吼道。
苏砚秋旋身撞开身后的士兵,左肩顿时一痛,有热流顺着手臂往下淌。
她摸向箭囊,指尖触到那支箭尾焦了半根的羽箭——这是方才在叛军帐中从林景行心口拔下的,此刻倒成了反击的利器。
"看箭!"她反手拉弓,弦声裂帛。
刀疤脸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那支焦尾箭带着破空的锐响首取咽喉,想躲时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这箭法太稳,稳得像十年前那个雪夜,有个小丫鬟举着柴刀挡在他面前,说"不许欺负裴公子"。
"噗"的一声。
刀疤脸栽倒时,手里的弩机砸在岩石上。
苏砚秋踩着他的胸口翻上山岩,居高临下扫过溃乱的叛军:"玄甲军的刀,是用来砍叛贼的!
跟我冲下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山径下传来震天的呼喝。
一营的士兵红了眼,跟着她的剑指冲下悬崖,刀枪相撞的声响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苏砚秋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要寻裴昭的身影,却在转头时撞进一片玄色披风里。
"你疯了?"裴昭的手在她肩头摸索,摸到那道箭伤时突然发颤,"方才若我慢一步......"
"我没事。"她抓住他颤抖的手腕,触到他银枪上未干的血,"倒是你,玄甲都被划开了道口子。"
裴昭低头,这才发现左胸甲胄裂开三寸长的缝,离心口不过半寸。
他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山间的风撞进她耳里:"方才在山岩上看你射箭,我突然想起十年前。
那时候你才七岁,举着柴刀挡在我面前,刀刃都在抖,偏要跟我说'我保护你'。"
苏砚秋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那个雪夜,柴房的门缝里漏进月光,小公子冻得鼻尖通红,却把半块烤红薯塞进她手里:"我叫裴昭,以后换我保护你。"
"砚秋。"裴昭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嵌进骨血里,"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挡在前面了。
你不是孤身一人,我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兵。"
她僵在他怀里,肩头的伤疼得钻心,可心跳却比方才冲锋时还快。"你真的愿意娶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一个曾是丫鬟、现在满身血腥的女人?"
裴昭低头吻她额头,带着血锈味的唇贴在她冰凉的皮肤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在佛前求了十年的执念。
从雪夜那半块烤红薯开始,从你举着柴刀说'我保护你'开始,我就认定了——苏砚秋,我裴昭要娶的妻,只能是你。"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两人。
远处传来玄甲军整队的号角,士兵们的火把在山道上连成星河。
苏砚秋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十年的冷都化了,连肩头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该入城了。"她推开他,指尖替他理了理被血染红的披风系带,"沈文渊的戏,该收场了。"
裴昭点头,转身要去整队,却在翻身上马时摸出袖中密信。
月光下,信笺上八个墨字刺痛了他的眼:"今夜子时,东宫密议。"
他与苏砚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警觉。
山风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那点未擦净的血,像朵开在夜色里的红梅。
"这一夜,或许会决定整个大楚的命运。"裴昭低声道,将密信折好收进怀中。
苏砚秋摸向腰间的焦尾箭,指腹擦过箭杆上的刻痕——那是她方才刻的"昭"字。
山脚下,京都的城郭己在月光下显出轮廓,城楼上的灯笼像一颗颗红痣,缀在夜色的衣襟上。
她望着裴昭,突然笑了。
十年前的光,终于照进了此刻的夜色里。
而他们要做的,是让这光,照亮更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