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入肩的瞬间，裴昭的身体晃了晃，玄色衣料下的肌肉骤然绷紧。
苏砚秋被他护在怀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声闷哼震得自己耳膜发疼——他明明疼得厉害，却偏要把下巴抵在她发顶，用带着血沫的声音低笑：“砚秋，我这箭法...比十年前你教我的如何？”
她的手指触到他肩后凸起的箭簇，金属倒钩嵌进骨肉的触感让她喉头一甜。
十年前在破庙，她用半块砖拍晕人贩子救他时，他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发抖，却偏要拽着她沾血的衣袖说“姐姐手真巧”。
此刻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京都第一骚包公子的模样？
“韩嬷嬷！”苏砚秋突然扬声，声音里裹着淬了冰的冷，“带两个粗使婆子来，扶裴公子去后院偏房。”她低头替裴昭按住伤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烫得她心慌，“避一避”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后院那间偏房，窗棂早被她让人拆了换成薄纱，房梁悬着浸了的棉絮，本就是为引刺客入瓮的局。
裴昭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那枚他亲手雕的玉扣。
他的掌心滚烫，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计划继续。
苏砚秋睫毛颤了颤，垂眸时一滴泪砸在他手背，很快被血渍晕开。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疼就喊，裴三公子金贵着呢。”
韩嬷嬷带着人赶来时，苏砚秋己替裴昭系好披风，将染血的半幅衣襟仔细掖进腰带里。
她望着几个婆子手忙脚乱地抬人，突然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烧得半焦的木片，在裴昭耳边轻声：“若是晕过去，记得把脸偏左边——偏房东墙有个狗洞，够钻条人影。”
裴昭的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他的视线扫过苏砚秋鬓角沾的血，突然抬手抹了把她脸，染血的指尖在她腮边留下道红痕：“砚秋，我今日穿的是新做的玄色锦袍。”
“知道了。”苏砚秋别过脸，转身时袖口擦过他手背，“等你回来，我赔你十件。”
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苏砚秋站在廊下望着火场。
夜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像有人拿细砂纸轻轻磨。
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方才裴昭护她时，这把刀替她挡了半支箭，刀鞘上还留着箭簇刮过的痕。
“去库房拿件旧衣。”她对跟在身后的小丫鬟说，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要浅青色的，袖口带茶渍的那件。”
小丫鬟战战兢兢应了，不多时捧着件洗得发白的衫子回来。
苏砚秋换衣时，故意让刀尖划破左袖，又蘸着裴昭留下的血在地上抹出几道拖痕——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看见，苏砚秋为救裴昭，连命都快搭进去了。
她蹲在火堆前，将裴昭的玉扣扔进余烬里。
青白玉在火中慢慢泛出淡粉，像他平时逗她时耳尖的颜色。
苏砚秋盯着那抹粉，首到玉扣边缘开始焦黑，才突然用木枝拨了拨：“去前院，告诉门房，裴三公子为护云安侯嫡女，惨死于刺客之手。”
“姑娘！”小丫鬟吓得膝盖一弯，“这...这要传出去，侯夫人...”
“传。”苏砚秋站起身，袖中染血的帕子掉在地上，“传得越真越好。”
夜色渐深时，苏砚秋坐在厢房里。
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她手里捏着封密信——裴昭被抬走前，趁人不注意塞给她的，信上三个字“等我回”，墨迹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极轻，像猫爪踏过青石板。
苏砚秋垂眸将信塞进枕下，指尖摸到枕底藏的短刀。
门闩“咔嗒”一声被挑开的瞬间，她抬头望向阴影里的人——是赵氏，她名义上的姨娘，此刻却披着件黑袍，连眉尾的朱砂痣都被炭灰遮住了。
“苏砚秋。”赵氏的声音像浸了毒的针，“你以为你赢了？当年我把你从嫡女堆里换出来当通房，今日就能再换一次。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苏砚秋笑了。
她慢慢站起身，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脚边投下片银霜：“赵姨娘忘了？当年你在产婆汤里下的闷药，只迷倒了我娘，迷不倒我。”她往前走了半步，“你以为换走的是苏砚秋，可你抱走的...是个早夭的死胎。”
赵氏的瞳孔骤缩。
她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寒光映得她脸上的炭灰簌簌往下掉：“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活下来了。”苏砚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你们，忘了活下来的人，最会记仇。”
匕首破空而来的刹那，窗外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赵氏突然闷哼，右肩钉着支弩箭，箭头还在微微颤动。
她踉跄着撞翻妆台，胭脂盒“啪”地摔在地上，红粉溅了满地。
苏砚秋弯腰拾起短刀，刀尖挑起赵氏的下巴：“该轮到我们猎杀的时间了。”
赵氏瘫在地上，鲜血顺着弩箭伤口往下淌。
她望着苏砚秋眼里的寒光，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抱着襁褓从产房跑出来时，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娃蹲在廊下，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砖，正睁着双冷得像冰的眼睛看她。
“搜她身。”苏砚秋对窗外喊了声。
窗外传来熟悉的轻笑，带着点哑：“夫人吩咐的事，为夫哪敢不办？”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昭倚在门框上，肩头缠着新换的绷带，玄色锦袍上还沾着血渍，却笑得像捡了蜜的蜂：“砚秋，我那件新锦袍...是不是该赔了？”
苏砚秋望着他眼里的星火，突然伸手扯住他衣领，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他怀里：“先把伤养好。”她的指尖触到他颈间晃动的玉扣——和方才被她扔进火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赵氏的黑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暗纹令牌。
月光扫过令牌上的纹路，像是某种兽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