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在十里外就望见云安侯府的火光。
青骓马的铁蹄踏碎青石板,溅起火星。
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额角的碎发早被冷汗浸透。
三天前他借口去江南收药材,实则是去取裴家暗卫在扬州截获的密信——那上面有当年换女案的关键证人下落。
可他刚到滁州,就收到韩嬷嬷用飞鸽传来的血书:"陈侧妃顶罪书被伪造,外院突发大火。"
"砚秋..."他低唤一声,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青骓马在侯府门前人立而起,他翻身跃下,玄色锦靴碾过满地碎瓷。
正厅的门楣己经烧得噼啪作响,浓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抬手遮住口鼻,一眼就看见厅中那抹素色身影。
苏砚秋站在火舌舔舐的梁柱下,素纱裙角沾着几点火星,却像根本没察觉。
她左手攥着枚金印,"靖远监国"西个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右手垂在身侧,腕间的玉扣随着呼吸轻晃——那是他今早硬塞给她的定北侯府信物。
"你来了。"她侧过脸,眼尾的泪痣被火光染得发红,声音却像浸在寒潭里,"该收网了。"
裴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梢,又猛地顿住——她身上沾着烟火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他地窖里那匣遗诏的味道。"你打开了匣子。"他接过金印时,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十年端茶倒水磨出来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见遗诏上裴老将军的笔迹时。"苏砚秋望着他眉峰间未褪的焦灼,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火烧卷的鬓角,"你总说自己是定北侯府最不成器的三公子,可裴家子孙,哪有不成器的?"
裴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原以为要等彻底揭开换女案那天,才敢把真实身份摊开在她面前。
却不想这个总把情绪藏在冰壳里的姑娘,早就在地窖的霉味里,把他的过去、他的筹谋、他藏在骚包表象下的所有算计,都看得透透的。
"可我不在乎。"苏砚秋踮起脚,将额头抵在他心口。
隔着两层衣料,她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火势突然大了几分。
梁上的漆皮簌簌落在两人脚边,热浪裹着灰烬扑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
裴昭反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他望着她被火光照亮的眼,那里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或疏离,只有他在雪夜初见时就见过的——那种能烧穿一切迷雾的坚定。
"幕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沉得像压着块石头,"他们以为我们发现了伪证,会急着清理陈侧妃这条线;以为我带着暗卫出京,侯府只剩你一个没根基的通房。
所以他们放火烧证据,想把水搅得更浑。"
苏砚秋抬眼,火光在她眼底跳动:"所以我们要装作真的失控。"
裴昭笑了,眉梢扬起的弧度和往日逗她时别无二致,可眼底却淬着冰:"明日我就拿着这枚金印去面圣,说云安侯府通敌,要彻查二十年换女案。
你呢..."他指尖轻轻点了点她腕间的玉扣,"就站在我身边,做那个被夺了十年身份的云安嫡女。"
"好。"苏砚秋突然笑了。
这是近三个月来,裴昭第一次见她笑出声。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连泪痣都跟着颤:"你总装傻,其实最懂我。"
"我若不装傻,怎么逗得动苏大姑娘?"裴昭喉间发紧,将她抱得更紧。
他能感觉到她素纱下的体温,像团小火苗,烫得他眼眶发酸。
十年前雪夜,他被追杀到破庙,是这个浑身是伤的小丫头用冻僵的手给他捂伤口;十年后,还是这个丫头,站在火海里,说要和他一起疯到底。
"裴昭。"苏砚秋突然仰起脸,"如果..."
"没有如果。"他低头堵住她的话,吻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好。"
梁上的房梁"咔嚓"一声断裂。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断裂的木梁砸向左侧的檀木柜——那里面收着陈侧妃这些年私吞月例的账册。
苏砚秋刚要动,裴昭却拽住她:"别管,那是他们要烧的。"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嗖"的一声破空响。
苏砚秋瞳孔骤缩。
她看见一道黑影从火场里窜出,搭在弓上的箭矢泛着幽蓝的光,正准准对着她心口。
"小心!"
裴昭的低喝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她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得向后仰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腥甜的血味瞬间漫进鼻腔。
她抬头,看见裴昭的左肩插着支箭,箭尾的红缨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花。
"他们来了..."裴昭咬着牙,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玄色披风被火光照得发亮,肩头的血却越渗越多,"快...引他们进局。"
苏砚秋攥紧他染血的衣袖。
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流失,可他护着她的手,依然稳得像座山。
火舌舔过两人脚边的木柜,"啪"的一声,里面的账册烧着了。
浓烟中,几道黑影正顺着廊柱往上爬,腰间的玉佩在火光里闪了闪——是云安侯夫人房里的暗卫。
苏砚秋望着裴昭苍白的脸,突然笑了。
她抽出他腰间的匕首,反手握住,刀尖抵在自己颈侧:"裴三公子,该疯了。"
裴昭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焰,忽然低笑出声。
他扯下染血的披风,裹住她的肩,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火星踢得西处飞溅:"夫人不是想让陈侧妃顶罪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混着烟火气撞向夜空,"那便让全京都看看,云安侯府的火,到底能烧出多少鬼!"
暗处的黑影顿了顿,其中一人摸向腰间的短刀。
苏砚秋看着裴昭肩头的血越渗越多,喉间发紧。
她将匕首又压近半分,腕间的玉扣硌得生疼——那是他给的底气。
火势越来越大。
正厅的门"轰"的一声倒在地上,火光中,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支淬毒的箭,正搭在另一张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