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窗纸被夜雨洇出半片湿痕,苏砚秋正对着烛火补绣帕上的并蒂莲。
针脚刚收第三针,韩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攥着个染血的信笺:"姑娘,门房说有个小丫鬟塞了这东西,说是陈侧妃身边的人留的。"
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砚秋捏着帕子的手顿住,目光扫过信皮上暗红的血渍——那颜色发褐,不似新伤,倒像陈侧妃房里那盏鎏金烛台烧久了的蜡泪。
她伸手接过,指腹触到信皮时微微发涩,是被茶水浸过又晒干的触感。
"嬷嬷,去把廊下的灯笼熄了。"她垂眸拆开信笺,墨迹在宣纸上晕成团,"再把炭盆挪近些。"
韩嬷嬷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她捏信笺的指尖泛着青白——这是苏砚秋紧张时的惯常动作,十年里只在那次被夫人罚跪雪地时见过。
信里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攥着手腕硬写的:"裴三公子若知真相,必杀我灭口……但我不能让小姐被牵连。"苏砚秋盯着最后那个"连"字,墨点在末尾洇成个小团,像极了陈侧妃房里那只打翻的朱砂盒。
她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巴:"陈侧妃识字不多,写不出'牵连'这样的词。
这不是求饶,是试探。"
"试探什么?"韩嬷嬷端着炭盆回来,见她将信笺往铜盆里浸,忙要拦,"姑娘!"
"嬷嬷且看。"苏砚秋将信笺浸入热水,水面浮起层淡墨,"若真是陈侧妃的绝笔,何必用浸过明矾水的纸?"她话音未落,信笺中央缓缓显出一行小字,墨迹比原本的更浓:"真正的换女计划,另有其人——藏于侯府祠堂画像之后。"
韩嬷嬷倒抽口冷气,铜盆里的水溅在她手背,烫得她缩了缩手:"这...这是密信?"
"陈侧妃的乳母当年在定北侯府当差。"苏砚秋将信笺捞出,看着字迹在空气中渐渐隐去,"有人怕她说出当年换女的真相,所以逼她写了这封假信。
可她偏要留个后手,把真线索藏在明矾水里。"她抬眼时,眸底像淬了冰,"去祠堂。"
夜雨顺着青瓦往下淌,祠堂的砖缝里泛着青苔的腥气。
苏砚秋裹着斗篷走在前头,韩嬷嬷举着灯笼跟在身后,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得廊下的石狮子眼睛泛着幽光。
祠堂正中央供着云安侯历代祖先的牌位,最里间挂着幅褪色的山水图。
苏砚秋伸手摸向画轴,指尖触到画框背面凸起的木楔——那是她上个月来上香时发现的,原以为是年久失修,此刻却觉得硌得慌。
"嬷嬷,借个火。"她接过韩嬷嬷递来的火折子,凑到画轴边缘。
画纸被烤得卷起一角,露出后面的暗格。
韩嬷嬷屏住呼吸,帮她掀开画纸——暗格里躺着张泛黄的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标注着"陈府""定北侯""内廷司"等字样,最中央用血红色写着"裴氏血书",箭头首指皇宫方向。
"原来侯府只是棋盘一角..."韩嬷嬷的声音发颤,灯笼在她手里晃得厉害,"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苏砚秋将绢帛折起藏入袖中,指腹轻轻抚过"裴氏血书"西字。
她想起裴昭昨日在她院里说的话:"砚秋,有些事我瞒了你,但绝不会害你。"又想起他袖中那枚和她颈间玉牌纹路相似的玉佩——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故意逗她时的慌乱,都是因为这张网,早把两人的命缠在了一起。
"等裴昭回来。"她转身时,雨丝从窗棂漏进来,沾湿了鬓角,"我们要做的不是反击,而是设局。"
话音未落,祠堂外传来脚步声。
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滑,那脚步声却稳得像定北侯府的玄铁甲——苏砚秋心里一紧,迅速吹灭火折子。
黑暗里,她摸到韩嬷嬷的手,将绢帛塞进老嬷嬷掌心:"藏到牌位底下。"
"砚秋,是我。"
熟悉的声音裹着雨气撞进祠堂。
苏砚秋听出那是裴昭的尾音,带着点被雨打湿的闷,却还是惯常的调笑:"我在巷口被雨淋成落汤鸡,你倒躲在祠堂里烧画?"
她松了口气,摸黑朝声音来源走过去,却撞进一片带着冷雨和沉水香的怀抱。
裴昭的外袍全湿了,贴着她的脸凉丝丝的,可他的手却烫得惊人,扣着她后颈低声道:"我在宫门口收到小桃的信,说你可能有危险。"
苏砚秋垂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见他发梢滴着水,滴在她绣鞋上,晕开个小水痕。
她忽然想起信里"裴氏血书"西个字,喉间像堵了块石头,刚要开口,裴昭却先一步摸出袖中另一封信——正是皇帝给的那封,"砚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祠堂外的雨下得更急了,打在青瓦上像是敲鼓。
苏砚秋望着他沾着雨珠的眼尾,忽然伸手替他抹了把脸:"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关于十年前的换女案,关于这张网..."
裴昭的手指在她腰间收紧,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笑了:"那正好,我们从头说。"他扯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带着她往祠堂外走,"先回你院里换身干衣裳,嬷嬷,劳烦把灯笼点上——这雨,怕是要下整夜了。"
韩嬷嬷应了一声,火折子"嚓"地亮起。
暖黄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老长。
苏砚秋望着裴昭被雨浸透的中衣,想起他方才说"从头说"时的眼神,忽然觉得这十年的冷雨,终于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