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尾音撞在雕花木梁上,震得廊下铜铃叮当乱响。
苏砚秋耳中嗡鸣,盯着云安侯骤然惨白的脸,十年前被姨母塞进柴房时的窒息感突然涌上来——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嫡母抱着襁褓里的假小姐笑,而自己的手被粗布帕子捆得发青。
"接旨。"老太监的尖嗓刺破她的回忆。
云安侯的手刚触到圣旨边缘,裴昭己抢先一步搀住苏砚秋的胳膊,指腹隔着帕子轻轻按了按她腕间的脉搏。
她偏头看他,那人眼尾上挑的红痣在烛火里跳了跳,像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云安侯苏慎通敌卖国......"老太监每念一个字,地上的茶盏碎片就跟着晃一晃。
苏砚秋望着那堆碎瓷,忽然想起昨夜在裴府密室,裴昭翻出那封染血的信时,烛火映着他眼底的暗潮:"当年裴家发现调包真相,写信给陛下举报云安侯私通北戎,结果信还没送出去,就遭了灭门。"
"苏大人。"裴昭弯腰拾起半块玉牌,指节叩了叩云安侯发颤的手背,"棋到终盘,才知谁是赢家。"
锁链声由远及近。
苏砚秋透过廊下摇晃的灯笼望去,飞鱼服的锦衣卫像潮水般漫进院子,为首的千户腰间金牌闪着冷光,映得"云安侯府"的金漆匾额都失了颜色。
陈侧妃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指甲刮过她左脸,火辣辣的疼比当年被主母拿戒尺抽手心还轻些,她却笑了——这十年她缩在角落躲耳光时,总想着要把这些疼都还给侯府,如今倒觉得,疼过的地方,反而成了最硬的骨头。
"野种!"陈侧妃被裴昭推得撞在柱上,发髻散了半边,"你以为有圣旨就能翻案?"她盯着裴昭手里的玉牌,眼尾的胭脂晕成团黑雾,"当年你娘不过是个通房,连苏慎都不肯认你!"
苏砚秋摸着脸后退半步,腕间被裴昭悄悄攥住。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渗进来,像根烧红的铁棍,把她十年的寒都烙化了。"陈姨娘急什么?"裴昭晃了晃手里的密档,玄色广袖扫过她发顶,"裴父当年的兵部往来信件,每封都有侯爷亲笔签押。"
陈侧妃的冷笑僵在脸上。
云安侯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砸过来,青瓷碎片擦着苏砚秋耳畔飞过,在墙上裂成蛛网:"裴家早绝后了!
你不过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裴昭展开信纸一角,火漆印上"兵部"二字在烛下泛着暗红,"这是先帝御赐的密档火漆,若侯爷清白,为何要烧了裴府?"他声音陡然沉下来,像腊月里结了冰的河水,"裴家未亡,我尚在。"
苏砚秋望着他侧影。
从前只当他是京都第一浪荡子,在茶楼听曲时摇着折扇调笑,此刻却见他眼尾红痣下的锋芒,比锦衣卫的刀还利。
"她才是真正的云安侯嫡女。"裴昭转身看向她,眼底的光烫得她喉头发紧,"也是唯一能继承侯府之人。"
满堂抽气声里,苏砚秋摸向颈间的半块玉牌。
十年前被调包时,乳母塞给她的这半块,此刻与裴昭手里的那半块在烛下相照,裂纹严丝合缝。
她忽然想起昨夜裴昭把玉牌拼好时,指尖拂过她手背:"等天亮,我带你回云安侯府,不是当丫鬟,是当嫡女。"
"我不是来争爵位的。"她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稳,"我是来讨一个公道。"
陈侧妃突然扑到云安侯脚边,拽着他的官靴哭嚎:"侯爷,当年是老夫人逼我们调包的!
是她怕苏夫人的嫡女克死您——"
"闭嘴!"云安侯一脚踹开她,官帽歪在脑后,"你个贱妾懂什么!"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砚秋望着陈侧妃脸上的泪痕,想起十二岁那年,这女人把她按在井边,说"你娘是通房,你这辈子都是贱种"。
那时井里的月亮碎成一片,现在,碎的该是她们了。
"裴三公子。"锦衣卫统领突然上前半步,腰间绣春刀碰得铜环作响,"奉陛下口谕,请即刻入宫问话。"
裴昭挑眉一笑,红痣跟着颤了颤。
他低头替苏砚秋理了理被陈侧妃扯乱的鬓发,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有人坐不住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苏砚秋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首到那团火消失在月门后,陈侧妃的冷笑才又刺进耳朵:"族老们还在偏厅,他们可不信什么调包案——"
"把陈侧妃押下去。"锦衣卫千户挥了挥手,两个校尉架起还在尖叫的女人。
苏砚秋望着满地狼藉,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喧哗,是族老们的声音:"凭什么让个丫鬟继承侯府?"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凉意透过指尖渗进心口。
十年前她缩在柴房里数霉斑时,总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光;现在光来了,她却突然明白——真正要守的,从来不是侯府的牌匾,而是那个陪她从阴沟里走出来的人。
月门处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把"云安侯府"西个字投在地上,像块等着被踩碎的碑。
苏砚秋拾级而下,鞋尖碾过一片碎瓷,清脆的响声里,她听见偏厅传来族老拍桌的怒喝。
该来的,总会来。她理了理衣袖,往偏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