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药香比往日更浓。
苏砚秋蹲在廊下,看砂锅里的参汤咕嘟翻涌,浮起的白泡撞碎在边沿,像极了裴昭从前逗她时,眼角那颗总被笑意压弯的小痣。
她捏着汤勺的手微微发紧——这是她头回亲自熬补汤,连火候都是照着从前他嫌药苦时,自己偷偷记的方子调的。
"小姐,该送过去了。"小翠捧着漆盘候在旁边,目光扫过她发间垂落的银流苏。
那是裴昭前日硬塞给她的,说"通房丫鬟戴素的太可怜",可如今他连这银饰都认不得了。
苏砚秋将汤盛进青花碗,青瓷边沿还沾着点药渍。
她用帕子裹着碗,跟着小翠往裴昭的院子走。
绕过月洞门时,风卷着梅香扑来,她忽然顿住脚步——东厢房的窗纸没糊严,漏出两道压低的男声。
"公子,那碗参汤怕是苏姑娘的心意......"是裴昭的贴身随从阿福。
"嘘。"另一道声音清润里带着点哑,正是裴昭,"别让她知道,我只是在演戏。"
瓷碗在帕子里烫得灼手。
苏砚秋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耳中嗡嗡作响。
前两日他说"姑娘面善"时的平静,昨夜推拒温水时的疏离,原来都是戏?
她想起他臂上渗血的绷带,想起他醒时望着帐顶的空洞眼神——原来连疼都是装的?
"小姐?"小翠回头,见她脸色发白,"可是冷?"
苏砚秋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塞进小翠手里:"你送去。"她转身往回廊走,裙角扫过廊柱上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指尖还残留着碗壁的温度,可心里却像坠了块冰——他究竟在防谁?
又为何要骗她?
晚间掌灯时,苏砚秋捧着药罐站在裴昭门前。
铜灯盏的光映在窗纸上,投出他斜倚在床头的影子。
她叩了叩门,里面传来"进来"的低音。
推开门,药香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裴昭半靠在锦被里,眉峰微蹙,见是她,眼神又淡了下去:"又是药?"
"治金疮的。"苏砚秋将药碗放在案上,青瓷与木桌相碰,发出清响。
她望着他臂上的绷带,新换的,没有渗血——看来阿福白日里替他仔细处理过了。
裴昭垂眸盯着药碗,指尖着碗沿,像是在数纹路。
苏砚秋站在五步外,看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端起来。
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她忽然伸手覆上他额头——触手温凉,没有烧。
"不烫,喝了吧。"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裴昭抬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有那么一瞬,他眼底闪过点什么,像春冰初融时的涟漪,可很快又沉了下去。
他端起药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又放下:"太苦。"
苏砚秋没接话。
她望着案上未动的药,忽然想起从前他喝药总闹着要蜜饯,自己便悄悄藏在袖中,等他喝到一半时掏出来。
那时他会眼睛发亮,像讨糖吃的孩子,哪里是现在这副清冷模样?
夜漏过了三更,苏砚秋摸黑进了裴昭的院子。
她贴着墙根走,靴底碾过雪粒发出细碎的响。
窗纸上没有光,阿福的鼾声从耳房传来——这是她踩了三日点才摸清的规律。
推开窗,寒气裹着松木香涌进来。
裴昭在床上睡得沉,眉峰依旧紧蹙,像是连梦境都不安。
案上那碗药还在,表面结了层薄痂。
苏砚秋取出怀里的小瓷瓶,药粉撒进碗里时,手微微发颤——这是她从陈侧妃院里偷来的,混着朱砂的慢性毒,量不多,只会让人昏迷半日。
如果他是真失忆,必然不会防她,喝了便会中毒;如果是装的......她望着他睡梦中攥紧的被角,喉间发苦。
次日卯时,阿福的惊叫声撞破了晨雾。
苏砚秋赶到时,裴昭正歪在床头,口角沾着白沫,呼吸急促。
韩嬷嬷捏着他的手腕,脉象仪在指尖打颤,抬头时面色古怪:"这毒......竟与少爷体内旧伤相冲。"
苏砚秋盯着裴昭青白的脸,心跳得厉害。
她压低声音问:"嬷嬷可曾见过这种毒?"
韩嬷嬷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周围的丫鬟,最终只摇头。
苏砚秋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床前,伸手抚开裴昭额前的乱发:"装得倒像。"
裴昭的睫毛颤了颤。
苏砚秋望着他忽然睁开的眼,里面哪有半分昏迷的混沌?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你真聪明。"
"为什么?"苏砚秋的指尖抵在他胸口,能摸到他心跳如擂鼓,"装失忆,装受伤,连毒都要硬扛......"
"不能让你冒险。"裴昭抓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陈侧妃的人在查十年前的事,我怕......"
窗外的风雪突然大了,扑得窗纸哗哗响。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苏砚秋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俯身凑近:"那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让我们分开?"
裴昭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院外传来小丫鬟的尖嗓:"陈侧妃来探病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砚秋猛地首起身子,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裴昭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叹息:"砚秋,我从未忘记......"
风雪卷着话音撞进窗来,将后半句揉碎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