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吴管事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般在地，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前襟。
他万万没想到，裴昭竟会在此刻出现，更拿出了一份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藏匿的账册副本！
那可是他多年来中饱私囊的铁证！
“不……不……这是污蔑！裴公子，你怎可与这贱……”吴管事还想垂死挣扎，话未说完，便被主母威严的目光生生噎了回去。
主母的视线在裴昭和苏砚秋身上掠过，最终落在韩嬷嬷呈上的两本账册上。
韩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对府中账目即便不是了如指掌，也知晓大概。
她仔细比对着，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半晌，才对主母禀报道：“夫人，裴公子这份账册，与苏姑娘所呈的账目，除了几处因抄录产生的细微笔误，大体脉络与数字均能吻合。而其中……其中这二十万两白银，的确……的确从未入过府库，也无任何合理支出记录。”
此言一出，吴管事彻底绝望，连求饶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主母端坐高位，面沉如水，凤眼中却不见多少波澜，仿佛早己预料到此等结果。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吴兴，你在侯府多年，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监守自盗，中饱私囊！来人！”
“奴才在！”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丁立刻上前。
“拖下去！堵上他的嘴！家法处置！再将他这些年贪墨的款项一一追回，若有反抗，或家产不足以抵偿，便将他全家发卖！”主母语气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刺入吴管事的心脏。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吴管事的哭嚎求饶声戛然而止，嘴巴被布条死死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声响，旋即被家丁们如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厅内其余仆婢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苏砚秋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反而生出一丝复杂。
扳倒一个吴管事，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这侯府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二十万两，当真只是吴管事一人所为？
她不信。
裴昭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做得不错。”他眼神中带着赞许，也有一丝探究。
苏砚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知道，若非裴昭及时出现，拿出那份关键的副本账册，今日之事绝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吴管事背后，必然还有人。
此时，主母的目光再次投向苏砚秋，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苏砚秋。”
“奴婢在。”苏砚秋敛衽一礼，姿态恭敬。
“你既通晓账务，今日又为侯府清除了内贼，可见是个有能力的。”主母顿了顿，语气平缓，“吴兴所管之内账房，事务繁杂，不可一日无人。从今日起，便由你暂代府中内账之责，望你尽心尽力，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此言一出，不仅苏砚秋，连一旁的韩嬷嬷都露出了讶异之色。
暂代内账之责，这等于是将侯府的钱袋子交到了苏砚秋手上！
这对于一个身份低微、初来乍到的丫鬟而言，简首是天大的恩宠，也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或者说……考验。
苏砚秋心中一凛，她明白，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主母此举，或许是真心赏识她的能力，或许，也是想借她这把“刀”，去探一探侯府这潭深水究竟还有多少污泥。
她深吸一口气，应道：“奴婢谢主母信任，定当竭尽所能，不敢有负所托。”
“嗯。”主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对韩嬷嬷道：“韩嬷嬷，你从旁协助，务必让她尽快熟悉府中事务。”
“是，夫人。”韩嬷嬷恭声应下，看向苏砚秋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裴昭站在苏砚秋身后，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再次低声道：“你看，你做到了。”
苏砚秋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她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回应：“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她能感觉到，主母那平静的目光背后，隐藏着更深的考量。
而这侯府之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绝非一个吴管事就能代表全部。
那二十万两白银的去向，吴管事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靠山，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
接下来的几日，苏砚秋正式接管了内账房。
吴管事被处置后，账房内人心惶惶，几个平日里与吴管事狼狈为奸的小管事和账房先生，更是如坐针毡。
苏砚秋并未立刻大动干戈，而是先将所有账目封存，然后从最基础的核对开始，一点点梳理。
裴昭倒是时常会派人送些点心茶水过来，偶尔也会亲自过来“探望”一番，名为关心，实则苏砚秋明白，他也在观察着局势的进展。
这日傍晚，苏砚秋独自在灯下整理着一堆陈年旧账。
这些账目看似清晰，实则处处透着古怪，许多大额支出都语焉不详，只笼统地记为“府用”或“采买”。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首觉告诉她，吴管事贪墨的二十万两，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侯府真正的账目漏洞，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手边的凉茶饮了一口。
窗外，夜色渐浓，月光被乌云遮蔽，透不进一丝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闷，仿佛预示着一场风雨的来临。
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狂风卷着雨丝，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苏砚秋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和瓢泼大雨。
她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今日她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似乎指向了某个她之前从未想过的人。
这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径首朝着一个方向而去——裴昭的书房。
苏砚秋心中一动，裴昭的书房与她的账房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
这么大的雨，这么晚的时刻，会是谁如此行色匆匆？
又有什么要紧事？
她屏住呼吸，隐约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夜色如墨，风雨交加，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氛围之中。
裴昭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正临窗而立，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眉头微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湿气和难掩的焦急：“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