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的声音打破了账房内凝固的空气，吴管事闻言，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庞上，悄然划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窃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暗自庆幸，只要苏砚秋离开，他便有周旋的余地，至于裴昭手中的那份所谓“副本”，哼，真假还未可知！
苏砚秋秀眉微蹙，心中念头飞转。
柳姨娘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召见，说是要事相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与裴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拖延”与“试探”的意味。
柳姨娘这是在给吴管事解围，同时也在敲打她苏砚秋，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母亲有请，砚秋自当遵从。”苏砚秋面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冷，“只是，这账目之事，关乎苏府清誉，还请吴管事在我回来之前，将壬辰年的所有账册都准备妥当，包括那只黑布包裹里的东西，一并呈上来，以备核查。”她特意加重了“黑布包裹”西字，目光锐利如刀，首刺吴管事心底。
吴管事刚松弛下去的神经猛地又紧绷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强笑道：“小、小姐说笑了，那包裹里不过是些陈年旧物，与账目无关。”
裴昭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吴管事面前，语带戏谑：“哦？无关？吴管事如此紧张，莫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伸出扇柄，轻轻一点那密柜的锁扣，“我倒是对吴管事的‘陈年旧物’颇感兴趣。不如这样，吴管事先将东西取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让苏小姐安心去见夫人，如何？”
“这……这不合规矩！”吴管事连连后退，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裴昭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在苏府账房如此放肆！
苏砚秋冷哼一声：“规矩？吴管事私藏账目，意图混淆视听，这又算哪门子规矩？裴公子，劳烦你在此稍候片刻，务必请吴管事将所有‘证物’准备齐全。我去去就回。”她语气坚定，不给吴管事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便随那侍卫离去。
账房内，只剩下裴昭和脸色惨白的吴管事，以及几个噤若寒蝉的小厮。
裴昭好整以暇地寻了张椅子坐下，小顺子机灵地为他奉上茶水。
裴昭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吴管事和那只密柜上，眼神幽深，仿佛能洞穿一切。
“吴管事，”裴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苏小姐的耐心有限，我的耐心，同样不多。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你，对苏府，都好。”
吴管事喉咙滚动，心中天人交战。
那包裹里的东西，一旦曝光，他便是万劫不复！
可若不交，眼前这煞星，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背后之人虽能保他一时，却未必能时时护佑。
另一边，苏砚秋跟着侍卫穿过回廊，心中却在盘算。
柳姨娘此举，分明是想将她从账房支开。
那么，她所谓的“要事”，究竟是什么？
是威胁？
是利诱？
还是另有圈套？
很快，她便到了柳姨娘的“锦绣苑”。
只见柳姨娘端坐于上首，一身锦缎华服，头戴珠翠，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抹虚伪的笑容。
她一见苏砚秋进来，便故作亲热地招手：“砚秋啊，快过来，让姨娘好好看看。这些日子为了你母亲的后事，你也操劳了。”
苏砚秋敛衽行礼，不卑不亢：“多谢姨娘挂怀。不知姨娘急召砚秋前来，所为何事？”
柳姨娘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你在查账房的旧账？唉，那些陈年旧事，早己尘封，何必再去翻动，惹得人心惶惶呢？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府中不宁啊。”
苏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姨娘教诲的是。只是母亲生前对府中账目素来严谨，女儿整理遗物时，发现些许不明之处，为免日后再生是非，想着还是查清为好，也算了却母亲一桩心事。”
柳姨娘眼神微闪，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哦？不明之处？若真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便是，何必劳动你亲自费神。吴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一向稳妥，许是你年轻，看错了也未可知。”
“是不是看错了，核对之后便知分晓。”苏砚秋寸步不让，“府中用度开销，皆有定数，若真有错漏，查明补上，也是为了苏府好。想必姨娘也不愿苏府的银钱，不明不白地流了出去吧？”
柳姨娘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笑容敛去，面色沉了下来：“苏砚秋，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这个当家主母中饱私囊不成？”
苏砚秋垂眸，语气依旧平静：“砚秋不敢。砚秋只是就事论事，秉公处理。若账目无误，自然皆大欢喜。若真有问题，那便要请姨娘给阖府上下一个交代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火花西溅。
锦绣苑内的气氛，一时间比账房更为紧张。
苏砚秋明白，这第一回合的交锋，她必须站稳脚跟，不能有丝毫退让。
就在此时，柳姨娘身边的心腹周嬷嬷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姨娘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丝阴沉的冷笑。
她抬眼看向苏砚秋，缓缓道：“罢了，既然你执意要查，我也不拦你。只是，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砚秋心中一动，柳姨娘这态度转变，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是吴管事那边有了变故，还是裴昭做了什么？
她正待开口，柳姨娘却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苏砚秋行了一礼，从容退出锦绣苑。
她脚步不快，心中却在急速思索。
柳姨娘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种妥协，一种带着不甘的妥协。
这背后，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加快脚步，往自己的“静思居”赶去。
裴昭那边，应该也该有结果了。
夜色渐深，廊下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她推开院门，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地飘来，令她心头一紧。
庭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苏砚秋蹙眉，正待唤人，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墙角阴影处闪出，动作迅捷无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人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小姐，少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