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侯府内院的空气却比这浓墨还要凝滞几分。
苏婉宁的贴身侍女坠井身亡,虽说主母魏氏并未当众发难,可那眼神中的冷淡与疏离,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日日切割着苏婉宁本就摇摇欲坠的地位。
阖府上下,谁人不是见风使舵的精明角色?
一时间,往日里巴结讨好苏婉宁的奴仆们也纷纷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晦气。
与此同时,陈侧妃柳眉轻挑,在侯爷耳边吹的风也愈发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侯爷,妾身知晓您怜惜婉宁妹妹,只是这府中上下,人多口杂,那丫鬟之事虽己了结,但若再有甚么不安分的举动,牵扯出旧日恩怨,怕是……唉,只怕伤了侯府的百年清誉啊!”她语气温婉,字字句句却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侯爷心头,也扎在每一个试图揣测圣意的人心中。
这“旧事”,这“不安分”,明晃晃地指向了那个曾搅动一池春水,如今却似乎沉寂下来的苏砚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侯府内便己是一片忙碌景象。
今日是老夫人魏氏的早宴,按例各房主子都要到场请安。
苏砚秋,这个身份尴尬的“通房”姑娘,却被临时指派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差事——为老夫人奉茶。
当那只绘着缠枝莲纹的白玉茶盏被管事嬷嬷递到苏砚秋手中时,她心头猛地一跳。
接过茶盏的刹那,指尖微触杯沿,一股冰凉的熟悉感倏地窜上心头。
那杯底,似乎有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痕!
苏砚秋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触感,这形状……与前世母亲含冤而逝前,那件淬毒的器具何其相似!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厉色。
将茶盏稳稳托在掌心,苏砚秋缓步走向老夫人的席位。
就在即将奉上茶盏之际,她脚下微微一顿,似是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茶水微漾。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苏砚秋故作慌乱地稳住身形,随即歉然道:“老夫人恕罪,奴婢不慎将茶水溅了些许在衣袖上,恐污了老夫人的眼,还请容奴婢先行告退,整理片刻再来伺候。”
老夫人魏氏本就因昨日之事心绪不佳,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换个手脚利索的来。”
苏砚秋恭敬地行了一礼,端着那盏茶退了出去。
一离开花厅,她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她疾步回到自己偏僻的住处,立刻唤来心腹小翠。
“小翠,快!”苏砚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将这只茶盏收好,立刻去库房取一只一模一样的来。记住,在我常用的那支梅花簪的簪尖,沾一点点胭脂,在这只原茶盏的杯底最隐蔽处,轻轻划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快去快回,莫要让人察觉!”
小翠虽不知何故,但见苏砚秋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接过茶盏飞快地去了。
苏砚秋则迅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心中念头飞转。
这茶盏,必然是陈侧妃一系的手笔!
她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自己早己洞悉了这种阴毒的手段。
今日这早宴,怕就是她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片刻之后,小翠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只新茶盏回来,原先那只也己依言做了记号。
苏砚秋接过新盏,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误,这才重新泡了上好的君山银针,再次前往花厅。
宴会己然再开。
苏砚秋低眉顺眼地走到老夫人面前,将新换的茶盏恭敬奉上。
这一次,是陈侧妃抢先一步,笑吟吟地从苏砚秋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到老夫人面前:“母亲,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是儿媳来伺候您吧。这君山银针可是新贡的,您尝尝鲜。”
老夫人魏氏接过茶盏,似是有些口渴,略略吹了吹杯沿的热气,便饮下了一小口。
变故陡生!
老夫人刚咽下茶水,脸色骤然铁青,双目圆睁,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眼中尽是惊恐与痛苦,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下一瞬,便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老夫人!”“母亲!”惊呼声此起彼伏,整个花厅瞬间乱作一团。
侯爷离得最近,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魏氏,急声呼唤。
陈侧妃反应最快,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却不是查看老夫人的情况,而是指着不远处面色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苏砚秋,声色俱厉地尖叫道:“是谁!是谁在茶水里动了手脚?定是她!定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通房丫头,想要谋害主母,好自己上位!侯爷,您可要为母亲做主啊!”
她哭喊着,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眼中却闪烁着得逞的精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苏砚秋身上,充满了惊疑、愤怒与审视。
一片混乱之中,苏砚秋却如寒潭孤月,缓步走了出来,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讥诮。
“侧妃娘娘何必如此急着定罪?”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定力量,“老夫人方才所饮的茶,的确是经了我的手,但递给老夫人的,却是侧妃娘娘您亲手奉上的那一盏,没错吧?”
不等陈侧妃反驳,苏砚秋从袖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茶盏——正是小翠先前调换下来,做了记号的那一只!
“诸位请看,”她将茶盏高高举起,然后缓缓翻转杯底,指着那处隐蔽的、用胭脂描绘的梅花细痕,“这才是真正为老夫人备下的茶。而这杯底的机关……”
随着她指尖轻轻一拨,杯底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机孔弹开,露出一根细如牛毛、闪着幽幽蓝黑色光芒的银针!
针尖泛着不祥的乌黑,显然淬了剧毒!
“嘶——”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砚秋冷笑一声,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脸色煞白的陈侧妃:“这毒针,怕不是冲着老夫人,而是冲着我苏砚秋来的吧?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卑微的奉茶丫鬟,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换主母的茶盏呢?侧妃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陈侧妃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指着苏砚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侯爷脸色铁青,看看倒地不起的母亲,又看看面露寒霜的苏砚秋和惊慌失措的陈侧妃,当即怒喝:“来人!快传太医!封锁侯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彻查此事!”
一时间,府中侍卫、下人奔走呼号,乱成一锅粥。
老夫人被手忙脚乱地抬往内室急救,生死未卜。
苏砚秋立在原地,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陈侧妃,又掠过神色复杂的侯爷,心中冷笑。
这场戏,她自导自演,环环相扣,务求一击必中,将这盆污水彻底泼回给真正的凶手。
然而,千算万算,她似乎漏算了一点——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感,不知何时起,正悄然蔓延开来。
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错愕,随即,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