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库的阴冷潮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顺着苏砚秋的指尖,一路凉到了心底。
那封密信上的字迹,每一个都像是淬了毒的铁钩,狠狠扎进她的眼瞳。
“换女……是为了掩盖一份密约。”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在裴昭耳边炸响。
他猛地凑过来,目光死死钉在那页泛黄的信纸上。
信中所述,触目惊心——当年定北侯府与另一股势力,为了共同的图谋,竟以血脉为祭,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
而她苏砚秋,便是那被换掉的“祭品”,用以掩盖一份足以颠覆皇权、引动边疆战火的密约。
“怪不得……怪不得我爹临终前神神叨叨,说我肩上的担子,远比一个侯府世子要重得多。”裴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首以为那是父亲对他不成器的鞭策,却原来,另有深意。
苏砚秋的手指冰凉,她缓缓合上信匣,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这地库里堆积如山的军械,每一柄刀,每一支箭,都像是这桩阴谋的无声见证者。
它们的存在,不再是简单的私藏兵器,而是随时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沉默地走出地库,重新锁上那扇厚重的石门。
月光清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从西面八方压迫而来。
回到砚楼,烛火跳动,却驱不散两人眉宇间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管事老福在门外恭声道:“东家,门外有位老者求见,自称是……是定北侯府的老管家,福伯。”
定北侯府!
苏砚秋与裴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个节骨眼上,侯府的人找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苏砚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片刻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的老人走了进来。
他看到裴昭,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激动的水光,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先对着苏砚秋深深一揖:“老奴福安,见过苏东家。”
“福伯,不必多礼。”裴昭一步上前扶住他,“这么晚了,您怎么会来?”
福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双手颤抖地递到裴昭面前:“世子,这是老侯爷临终前交代的,若有一日,您心中生出大惑,或裴家遭逢大难,便让老奴将此物亲手交到您手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侯爷还有一句话,让老奴一定带到——裴家之责,不在朝堂,而在守护真正的血脉。”
守护真正的血脉……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地库中那桩惊天秘闻的枷锁。
裴昭接过木盒的手,微微一沉。
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或许就是他前半生所有困惑的答案。
送走福伯,砚楼再次陷入沉寂。
裴昭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封口完好的信。
他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释然,最后化为一片复杂难言的苦涩。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苏砚秋,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爹……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信中,老定北侯用寥寥数笔,道尽了当年的无奈与决绝。
他并非密约的主谋,而是被裹挟其中,为了保全忠良之后,也为了给这盘死局留下一颗活棋,他不得不接受了“换子”的安排。
他将裴昭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却又刻意让他表现得放浪形骸,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远离朝堂的漩涡,不被那份密约背后的势力所注意。
而他真正的责任,是在关键时刻,动用裴家所有隐藏的力量,去保护那个被他送出去的、真正的“定北侯血脉”。
那个人,就是苏砚秋。
苏砚秋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裴昭冰冷的手:“那你现在,还是那个只想逍遥度日的浪荡公子吗?”
裴昭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自嘲地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坚定:“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反手握紧苏砚秋的手,目光灼灼,“我爹为我铺了二十年的太平路,如今路走到头了。从今天起,我是裴家最后的守门人。”
守护她,也守护这份足以让天下倾覆的秘密。
然而,敌人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次日午后,砚墨堂的武学堂内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和兵刃交击之声!
苏砚秋正在清点地库密信的副本,闻声脸色一变,身形如电般掠出砚楼。
当她赶到现场时,触目所及,一片狼藉。
七八个黑衣人己经退走,地上躺着十几个受伤的学徒,而负责教导基础刀法的王教习,则胸口中刀,鲜血染红了整个前襟,眼看就要不行了。
“东家!”众人见她赶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苏砚秋蹲下身,迅速封住王教习心脉周围的几处大穴,厉声喝道:“快去请金大夫!用最好的伤药!”
她的目光扫过战场,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甜香,是某种罕见的。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目标明确,绝非寻常江湖匪类。
一名护院在追击时,拼死留下了一名刺客的尸体。
苏砚秋走到那具尸体旁,眼神冰冷如霜。
她在那刺客的腰间仔细搜查,指尖很快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
她将其掏出,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铁质令牌,入手冰凉,正面没有任何字样,背面却烙印着一个奇特的螺旋云纹。
这个印记!
苏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枚令牌上的印记,与地库中那份核心密约封口处的火漆印记,一模一样!
“他们动手了……”她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彻骨的寒意,“他们要毁的,不只是我,更是所有可能触及到这个秘密的人。”
王教习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师,袭击他,是为了震慑,是为了警告,也是为了试探。
试探砚墨堂的虚实,试探她苏砚秋的反应。
接下来的两天,苏砚秋动用了砚墨堂所有的人脉和情报渠道,全力追查这枚令牌的来源。
终于,一份来自南疆的密报,揭开了这神秘印记的一角。
砚楼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砚秋将一份卷宗推到裴昭面前,神情凝重:“查到了。这个印记,属于一个叫‘天机阁’的组织。”
卷宗上写着:天机阁,游离于朝堂之外,势力渗透江湖与军政,行事诡秘,擅长情报、暗杀与操纵人心。
传说其阁主能知天机,断生死,但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整个大周的上空。
“看来,当年换女、密约,甚至我爹的死,都和这个天机阁脱不了干系。”裴昭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们这次袭击武学堂,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己经盯上我们了。”苏砚秋将那枚冰冷的令牌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坐以待毙,只会任人宰割。看来,我们得主动出击了。”
她的眼神清亮而锐利,充满了斗志。
裴昭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那枚令牌,在指尖缓缓着,感受着那螺旋云纹的冰冷触感。
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往日的浪荡不羁早己被一种深沉的杀伐之气所取代。
许久,他薄唇微启,
“既然他们不愿善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戾。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