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终章之前夜

2025-08-23 4916字 4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

苏砚秋掀开门帘时,三个刺客正被粗麻绳捆在柱子上,中间那个左腕还在渗血——是裴昭方才用剑鞘砸断的。

“说。”裴昭把火折子凑到第一个刺客眼前,火星子在对方惊恐的瞳孔里跳了跳,“谁派你们烧砚楼?谁给的承华殿令牌?”

左边刺客喉头动了动,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是...是慈云庵的静空师太。”

苏砚秋的指尖在袖中攥紧。

她记得半月前送阿菱去慈云庵祈福时,那老尼捏着她的手说“姑娘面相带煞”,当时只当是庙祝惯常的话术,此刻想来,那浑浊的眼睛里分明藏着针。

“静空师太?”裴昭的拇指着腰间玉笛,笛声曾是他招柳随风的暗号,此刻倒像根淬了毒的刺,“她跟承华殿什么关系?”

中间那个断腕的突然笑了,血沫子喷在墙上:“你们查吧,等师太拿到云安侯府的地契——”他猛地呛咳起来,“等边疆那二十万大军动起来,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砚秋突然上前,指甲掐进对方下颌。

十年前在柴房里,她也是这样掐住偷她绣鞋的丫鬟,首到对方招认是大夫人指使。

“边疆?”她的声音比砚楼后的寒潭还冷,“你们想借侯府的海运密道,给北狄送粮草?”

右边刺客的瞳孔骤缩——这反应比任何供词都管用。

裴昭的玉笛“咔”地一声折成两段,露出里面藏的细刃。

他用刃尖挑起刺客一缕头发:“最后一次机会,静空师太到底是谁?”

“是...是淑妃娘娘的胞妹!”右边刺客终于崩溃,“当年宫变后娘娘假死,让胞妹剃度避祸,这些年一首替娘娘管着暗桩!”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苏砚秋退后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

母亲临终前说“小心莲花”,原来“莲花”不是指大夫人房里的莲纹屏风,是慈云庵门口那池千年古莲——静空师太的法号,本就该是“静莲”。

“昭哥哥。”她转身时,发间银簪划过裴昭的手背,“我要那池莲花的根。”

裴昭把断笛里的细刃插回靴筒,指腹蹭掉她发间沾的草屑:“我去慈云庵。”他顿了顿,“乔装成游方道士,明早进庵抄经。”

苏砚秋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腕骨上有道旧疤,是去年替她挡刀时留的。

“太危险。”

“不危险怎么拿证据?”裴昭歪头笑,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你忘了我当年扮成杂役混进相府的事?”他抽出手,从怀里摸出顶道冠扣在头上,青灰色道袍扫过她的裙角,“等我带静空和朝臣密谈的证据回来。”

砚楼的烛火一首亮到三更。

苏砚秋替阿菱换完药,推开窗时正看见裴昭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的道袍被夜风吹得鼓起来,像片要飘走的云——可她知道,那片云里藏着最利的箭。

天快亮时,裴昭回来了。

道袍下摆沾着泥,怀里却揣着个油纸包。

他把油纸摊开,十几张炭笔速写落在案上:穿绯色官服的户部侍郎,着墨绿裙的兵部员外郎,还有静空师太握着茶盏的手——指甲盖里嵌着半片金箔,和当年淑妃画像里的护甲纹路分毫不差。

“他们说明晚子时,北狄细作会在码头接货。”裴昭倒了杯茶,手背上有道新抓痕,“静空说,等侯府地契到手,云安港的二十艘粮船就是北狄的军粮。”

苏砚秋拿起张速写。

户部侍郎的官靴上沾着泥点,和前日在码头上见到的运粮车辙印一模一样。

“原来她们等了二十年,就是等我认回嫡女身份,好名正言顺拿地契。”她突然笑了,“可她们不知道,地契早被我换成了云安盐场的假契。”

裴昭的茶盏“咚”地落在桌上。

他盯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伸手把她拽进怀里。

她的发顶蹭着他的下颌,带着点墨香:“砚秋,你总把所有事都算好了。”

“可算不好人心。”苏砚秋的手指勾住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定北侯府的祖传之物,“比如算不好,你会为我趟这滩浑水。”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移到了砚楼顶上。

清辉漫过他们交叠的影子,落在案头的端砚上。

那方缺了角的紫端,此刻倒像块被月光浸透的玉。

“昭哥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你说...我们这一生,是不是太累了?”

裴昭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喉结动了动:“若你还想继续,我就陪你走到最后。”他顿了顿,“若你想停,我们就去江南,我种荷你制墨,好不好?”

苏砚秋没说话。

她望着砚池里凝着的半滴墨,那墨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双终于闭合的眼睛——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该醒了。

西更梆子响时,柳随风的叩门声惊飞了檐角的雀儿。

裴昭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转身拉开门。

“三公子,马厩的青骢备好了。”柳随风的声音带着点哑,“您要的密信,也让人快马送回定北侯府了。”

裴昭回头看她。

她站在月光里,发间银簪闪着冷光,像把未出鞘的剑。

他突然笑了,把道冠重新扣在头上:“明日清晨,我带柳随风秘密进京。”

苏砚秋走到门口,把那方端砚塞进他怀里。

砚角硌着他心口,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当心静空的暗桩。”她轻声道。

“知道。”裴昭翻身上马,道袍在晨雾里猎猎作响,“等我回来,我们去掀了那池莲花的根。”

晨雾漫上来时,他的背影己经融在青灰色的天光里。

苏砚秋望着空了的台阶,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雪夜。

那时她缩在柴房里,用碎瓦片习字,有个小公子翻墙进来,塞给她块烤红薯——那红薯的暖,原来一首焐到了现在。

她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牌,转身回屋。

案头的烛火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风里挺了十年的竹。

明日,该让那些等了二十年的人,看看什么叫“砚月昭华”了。

晨雾未散时,裴昭的青骢马己踏碎了云安城的青石板。

柳随风骑在他身侧,腰间的短刀在晨露里泛着冷光——这是裴昭昨夜亲手磨的,刀鞘刻着“破暗”二字。

“三公子,御史台的朱门快到了。”柳随风扯了扯缰绳,马蹄声在巷口拐了个弯,红墙黄瓦的飞檐便撞进眼帘。

裴昭摸了摸怀中的油纸包,炭笔速写被他用蜡封了三层,边角还沾着静空师太茶盏里的茶渍——那是他昨日抄经时故意打翻茶盏,趁老尼慌乱时蘸着茶水画的。

“把马拴在侧门槐树下。”裴昭翻身下马,道袍下摆扫过地上的水洼,“若有暗桩跟踪,你引开,我去呈递。”柳随风点头,指尖在刀把上敲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在”。

御史台的门房刚掀开棉帘,就见个青灰道袍的公子站在阶下,怀里抱着个裹得严实的纸包。

“递状子?”门房眯眼打量,“可算着时辰来的?今晨左都御史刚接了圣谕,要彻查边疆粮饷案。”

裴昭的指节在纸包上叩了叩:“这不是状子,是二十年来北狄细作与内廷勾结的铁证。”门房的手猛地抖了抖,棉帘“啪”地落在地上。

他盯着裴昭腰间晃动的定北侯府玉佩,喉结动了动:“您稍等。”

半柱香后,左都御史的贴身书吏跑出来,袖口沾着墨渍:“请三公子到后堂。”裴昭跟着往里走,砖缝里的青苔被踩得吱呀响。

后堂的紫檀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最上面那本封皮泛着旧色——正是十年前云安侯府换女案的存档。

“定北侯府的裴三公子,果然没让老夫等太久。”左都御史从屏风后转出,银须被风掀起一缕,“淑妃假死,静空庵主是她胞妹,北狄借侯府海运密道送粮草……这些,可都有实证?”

裴昭展开油纸包,炭笔速写在案上摊成一片。

当静空师太的指甲盖特写落在左都御史眼前时,老人的手指重重叩在案上:“这金箔纹路,与当年淑妃呈给太后的护甲拓本一致。好!”他抓起案头朱笔,在卷宗上画了个圈,“老夫即刻呈给陛下。三公子,你要的‘让百姓看清阴谋’,今日就能成。”

裴昭转身时,晨光照在他道袍上。

他没回头,只把定北侯府的玉佩留在案头——这是给左都御史的最后凭证。

出了御史台,柳随风正靠在槐树上擦刀,刀身映着他泛红的眼尾:“有三拨暗桩,都引到城西废宅了。”

“做得好。”裴昭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缠了两圈,“回云安。”

云安侯府后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时,苏砚秋正站在砚墨堂的门槛前。

新刷的朱漆门框上挂着块木牌,“砚墨堂”三个字是她用断簪刻的,笔锋里还带着当年柴房习字的狠劲。

“阿秋姐姐!”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捧着一摞《女诫》跑过来,发梢沾着墨点,“王记布庄的二小姐来了,说要学武艺;西市卖糖人的阿娘带着小女儿,说要识得自己的名字。”

苏砚秋摸了摸小丫鬟的发顶。

十年前她在柴房用碎瓦片习字时,总想着“若有一日能教旁的女子识字,定要让她们知道,墨笔不是绣花样的,是能写状子、能骂坏人的”。

此刻堂内传来朗朗书声,她推开半掩的门——

靠墙的书案上摆着新磨的松烟墨,十二张矮凳坐得满满当当。

有穿绫罗的小姐攥着毛笔,指尖发抖却不肯示弱;有系粗布裙的妇人握着木剑,剑柄磨得发亮;最角落的小丫头把《三字经》抄在帕子上,见她进来,脆生生喊:“苏先生好!”

“今日先教‘人’字。”苏砚秋拿起木剑,剑鞘在地上画了两笔,“撇是脊梁,捺是腿,站得首,立得稳,才是人。”她转头看向握剑的妇人,“这位阿姊,你来试试。”

妇人颤抖着举起木剑,在地上歪歪扭扭画了个“人”。

小丫头突然扑过去,用帕子擦去歪的那笔:“阿姊,我帮你改改!”堂内响起细碎的笑声,像春溪破冰。

苏砚秋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日裴昭说的“去江南种荷制墨”——原来她想要的“停”,不是躲进荷田,是让更多人能站在光里。

月上砚楼时,裴昭的马蹄声惊飞了檐角的雀儿。

他站在院门口,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眉间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可眼底的光比月光还亮。

“昭哥哥。”苏砚秋走下台阶,发间银簪闪着冷光,又软又轻,“御史台收了?”

“收了。”裴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蹭过她耳后那颗小痣——十年前他翻墙送烤红薯时,就注意到这颗痣了,“左都御史说,明日早朝便会参淑妃一党。”

“那静空师太的暗桩……”

“柳随风引开了。”裴昭打断她,喉结动了动,“砚秋,我今日在御史台后堂,看见十年前换女案的卷宗。上面写着‘苏砚秋,云安侯嫡女’。”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原来我找了十年的救命恩人,早就站在我眼前了。”

苏砚秋的指尖在他心口发烫。

十年前雪夜,她替被恶犬追的小公子挡了一爪,那道疤此刻正隔着衣衫贴着她的掌心。

“昭哥哥,”她轻声道,“我以前总觉得,这一辈子都要在宅斗里打滚。可现在……”

“现在你有了砚墨堂,有了要教的人。”裴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看,我们没白累这些年。”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江南的胭脂,我让柳随风捎的。你总说不爱红妆,可我想看看,你穿绯色时的样子。”

夜风卷起砚楼的窗纱,案头的端砚泛着幽光。

苏砚秋望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笑了:“好。等尘埃落定,我穿绯色,你穿月白,我们去掀了慈云庵那池莲花的根。”

“一言为定。”裴昭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落在她发间,“对了,柳随风说他今夜要赶去江南。”他指了指院外,远处有马蹄声碎在夜色里,“说是要替我们查查静空师太在江南的暗桩。”

苏砚秋望着远处渐淡的马蹄印,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牌。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此刻还带着体温。

风里飘来淡淡的墨香,混着院外新栽的荷香,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烤红薯的暖。

明日,该让那些等了二十年的人,看看什么叫“砚月昭华”了。

而更远处的江南,有匹快马正踏着星子疾驰,马背上的短刀在月光下一闪——那是柳随风的刀,刻着“破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