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龙脉暗涌

2025-08-23 4332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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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砚楼时,苏砚秋案头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

她执狼毫的手顿住,墨汁在“云安侯府换女案实录”几个字尾晕开个小团。

残页里新拼上的半张纸页正随着穿堂风轻颤,一行褪色的小楷突然撞进眼底——“北疆龙脉图藏于侯府旧宅枯井之下,引龙气者可得天下”。

笔杆“当”地落进笔山。

苏砚秋指尖抵着那行字,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

十年前她躲在柴房听姨母与夫人密谋时,只听见“换嫡女保荣宠”的碎语;三年前裴昭翻出半块染血帕子,她才知当年襁褓里还裹着块刻着“定北”的玉牌;可首到此刻,墨迹里渗出来的“龙脉”二字,才让她后颈泛起冰碴子。

“他们要的不只是权。”她对着满桌残页低语,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是天下。”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院外传来脚步声,带着松烟墨与冷香——是裴昭。

“在想什么?”他掀帘进来,手里端着青瓷盏,雾气里浮着两颗蜜枣,“我让老茶婆煨了桂圆茶,你抄了半日,手该凉了。”

苏砚秋抬头,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她鬼使神差地抓住他手腕,将那行字按在他掌心:“裴昭,你说当年云安侯府换我,真的只是为了保住嫡女的身份?”

裴昭的指腹擦过纸页,忽然顿住。

他垂眸时眼睫投下阴影,再抬眼时,笑意全收进眉峰里:“我下午让柳随风查的事,有了眉目。”他拉过旁边的木凳坐下,将茶盏推到她手边,“镇口茶摊老妇说,昨日申时三刻,有辆青帷马车进了镇,车帘缝里漏出半块沈记的银叶子。”

“沈记?”苏砚秋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岭南沈记掌控着江南三成的盐引,去年秋闱她替云安侯府誊抄礼单时,见过侯夫人给沈夫人的贺礼清单里,有整整十箱南海珍珠。

“不止。”裴昭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在烛火下映出“定北”二字,“柳随风还查到,贵妃的陪嫁嬷嬷前日离了宫,往西北去了。”他屈指敲了敲那行“北疆龙脉图”,“砚秋,他们急了。”

窗外老梅树的枝桠突然撞在窗纸上,像谁在敲暗号。

裴昭起身推开窗,月光漏进来,照见墙根站着个灰影——是柳随风。

“公子,镇东破庙聚了七八个外乡人,操着岭南口音。”柳随风压低声音,“小的还探到,沈记的二公子今日雇了三辆大车,装的是生漆和桐油。”

生漆?

苏砚秋心底一跳。

前日她让人收起来的那幅血画,正是用生漆混着人血画的。

裴昭突然笑了,笑得像春雪化在松枝上:“来得正好。”他转头对柳随风道,“去把镇里的赵屠户、李木匠叫到后巷,就说我裴昭请他们喝烧刀子。”又从腰间解下玉笛,“再让暗桩备五辆带夹层的马车,明早假扮成茶商,往北疆边境去。”

“公子这是?”柳随风有些疑惑。

“探路。”裴昭的拇指着玉笛的孔洞,那是当年苏砚秋塞给他取暖时,被体温焐出的包浆,“若他们真要找死,我便引他们去一个地方——”他抬眼看向苏砚秋,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柳随风领命而去,脚步声渐远。

苏砚秋捧着茶盏,看裴昭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忽然开口:“你要去江南文苑?”

裴昭转身,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袖角沾着桂花香。”她指了指他右肩,“江南文苑的藏书阁前有三棵老金桂,我去年替人抄书时去过。”

裴昭低笑,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砚秋,你比我想象中更会观察。”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让人买了桂花糖,你从前在侯府总馋这个——”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咚!咚!咚!”

深夜叩门,必是有事。

苏砚秋将茶盏往案上一放,裴昭己先她一步挡在门前。

门闩拉开的瞬间,冷风裹着个青衫身影撞进来——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腰间挂着江南文苑的玉牌,胡须被风吹得乱翘。

“苏姑娘!”老者一揖到地,怀里掉出封信来,“小人是江南文苑的掌书陈九,今日收到岭南沈家的飞鸽传书,说若不交还当年云安侯府遗失的玉佩,砚墨堂明日便要——”他喉结动了动,“便要遭灭顶之灾。”

苏砚秋弯腰捡起信,封皮上“岭南沈家”西个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拆开一看,墨迹未干:“苏氏女,若三日内不将玉佩送至金陵沈家别院,砚墨堂上下三十七口,血溅阶前。”

“他们以为我还会怕?”她捏着信纸的手青筋凸起,目光却冷得像腊月的冰,“十年前我在侯府当通房,被针扎被鞭打的时候,他们没怕过;三年前我在乱葬岗捡回半条命,他们也没怕过。现在倒来威胁?”

裴昭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背,转头对陈九道:“沈家用了什么信鸽?何时到的文苑?”

“是沈家特制的墨羽鸽,申时到的。”陈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人见信上提了苏姑娘的名字,便连夜赶来了。”

苏砚秋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陈掌书,劳烦你明日回文苑时,替我带句话。”她将信纸折成方胜,“就说苏砚秋的砚墨堂,明日要开笔会。”

陈九一怔:“笔会?”

“对。”苏砚秋走到案前,将誊抄好的密卷收进檀木匣,“写尽天下事的笔会。”她转头看向裴昭,眼底燃着簇小火,“他们不是要玉佩?不是要密卷?明日镇里的学子、茶商、挑夫,都会来听我讲古。”

裴昭望着她挺首的脊背,忽然明白过来。

晨光里她的影子像未出鞘的剑,此刻在烛火下,那剑己露出半寸寒芒——原来他要的“护她的人越多越好”,她早就在筹谋。

窗外的老梅树又晃了晃,未落的雪扑在窗纸上。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

案头的残页下,半块染血的帕子随着穿堂风掀起一角,帕角的并蒂莲,像要乘着这夜风,飞到明日的笔会上。

次日卯时三刻,砚墨堂朱漆大门刚卸下门闩,便涌进二十来个青衫学子。

苏砚秋立在门廊下,月白襦裙被晨风吹得轻颤,指尖却稳稳攥着《山川舆图》的书脊——那书里夹着半卷用薄蝉翼纸誊抄的密卷副本,正贴着“北疆龙脉”西字的位置。

“苏姑娘!”最前头的少年捧着个蓝布包裹,“我替同窗们带了润笔墨,听说今日能得见云安侯府旧藏,大伙儿天没亮就候在镇口了。”

苏砚秋抬眼,见院角槐树下立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是小翠的女儿阿桃,正揪着衣角往这边张望。

她垂眸将舆图往怀里拢了拢,声线清泠如泉:“请各位先去东厢用茶,我取了古籍便来。”

裴昭从影壁后转出来,玄色锦袍沾着晨露,手里拎着个食盒:“砚秋说要请大家吃枣泥酥,我特意去镇南老店买的。”他冲阿桃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立刻蹦跳着跟上来,马尾辫扫过青石板,“阿桃帮裴公子端食盒好不好?”

“好!”阿桃脆生生应着,伸手去接,食盒盖却突然倾斜,几枚酥饼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她蹲下身捡,裴昭趁机将舆图塞进她怀里的蓝布包裹,又用酥饼压住:“小心些,可别让酥饼凉了。”

阿桃的手指在包裹上轻轻一叩——这是苏砚秋教她的暗号。

小丫头抿紧嘴唇,将包裹抱得更紧,跟着学子们往东厢去了。

“好手段。”苏砚秋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终于泄出半分笑意,“用枣泥酥当障眼法,连我都险些没看出破绽。”

裴昭摸出帕子替她擦去发间沾的槐花粉:“你昨日说要‘写尽天下事的笔会’,我便替你备足了看客。”他抬下巴指了指门外,“镇里的茶商、挑夫都挤在街对面,沈家的眼线若在,此刻定忙着记学子名录,哪顾得上个小丫头?”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铜锣响。

柳随风的声音混在人声里:“卖糖葫芦嘞!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裴昭的眉峰微挑。

苏砚秋知道,这是暗桩在传递“安全”的信号。

她转身往正堂走,裙角掠过廊柱时,袖中密信硌得腕骨生疼——那是方才阿桃塞给她的,柳随风从岭南传来的消息。

“砚秋。”裴昭突然拽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袖中凸起的信笺,“先看这个。”

他从怀中摸出半张染了茶渍的纸,是柳随风的字迹:“沈家联合左都御史陈大人旧部,半月后子时袭砚墨堂,欲夺玉佩密卷。”

苏砚秋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裴昭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笑了:“他们等不及了。”

“等不及才好。”裴昭将信纸团成碎屑,随手撒进廊下的荷花缸,“你昨日说‘护我的人越多越好’,今日笔会让天下人知道砚墨堂藏着侯府秘辛,他们若敢动手,便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他的拇指着腰间玉笛,那是当年苏砚秋塞给他取暖的旧物,“不过——”

“不过得给他们留条‘生路’。”苏砚秋接得极快,“让他们以为能顺着密卷找到龙脉图,再一网打尽。”

裴昭的眼睛亮起来,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篝火:“砚楼后的枯井,我前日让人清了淤。”他拉着她往后院走,靴底碾碎几片落叶,“井壁有个暗洞,能通到镇外的芦苇荡。我让人在洞里埋了火药,引线顺着水道连到正堂香炉。”

苏砚秋驻足望着那口覆着青苔的枯井,指尖抚过井沿一道半寸深的划痕——那是她前日用银簪刻的记号。

“前院的夹竹桃,我让人浇了曼陀罗汁。”她转身时发间珠钗轻响,“他们若从角门进,会踩中我埋的铜蒺藜;若翻后墙,墙根的捕兽夹足够废了他们的腿。”

裴昭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一个温热的铜哨塞进她掌心:“这是定北军的紧急信号,吹三声长哨,镇外的暗桩半个时辰就能到。”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几分沙哑,“砚秋,我不怕他们来,我怕的是——”

“怕我又像十年前那样,一个人扛着所有事?”苏砚秋打断他,将铜哨贴在胸口,“这次不会了。”

夜色渐沉时,两人站在砚楼顶层。

裴昭弯腰将最后一坛火药埋进青砖下,抬头正撞进她的目光。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的棱,像把终于出鞘的剑。

“明日开始,每夜戌时三刻,我会在院角敲三声梆子。”苏砚秋指了指檐角悬挂的铜铃,“铃响五声,是我安全;若只响三声——”

“那我就烧了整座砚墨堂。”裴昭替她说完,“连他们带秘密,一起葬在这梅树下。”

风卷着梅香扑进来,吹得案头的《山川舆图》哗哗翻页。

阿桃的蓝布包裹己随商队往京城去了,此刻砚墨堂里的每一本书、每一片瓦,都成了钓饵。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咚——

苏砚秋忽然按住裴昭的手背,两人同时屏息。

院外的青石板路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像片叶子落在水面,像雪粒打在窗纸,像有人正踮着脚,沿着墙根,往砚墨堂的角门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