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终局之前

2025-08-23 3826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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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秋的指尖刚触到砖缝里的旧账本,窗外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她动作一顿,转头望去,月光下,那株裴昭亲手栽的老梅枝竟断了半截,积雪簌簌落进竹篱。

"砚秋?"裴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他不知何时己跟了进来,外袍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发梢滴着融雪,"可是有动静?"

苏砚秋收回目光,指尖用力一勾,将裹着粗布的账本抽了出来。

粗布摩擦砖缝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她解开布结,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楷跃入眼帘——正是她十年前偷偷记下的,侯府内宅与外院的银钱往来。

"残页给我。"她抬头看向裴昭。

后者立刻从怀中摸出油布包,摊开时,那行血字"砚秋不可留,杀之"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像道未愈的伤疤。

两张纸页并在一起的瞬间,苏砚秋的呼吸陡然一滞。

旧账本最后一页的批注,与残页边缘的撕裂痕迹严丝合缝,连墨色都出自同一支笔。

她逐行扫过,瞳孔渐渐缩成针尖——

"云安侯私藏北疆龙脉图,藏于玉坠之中。

换女一事,为绝侯府嫡脉,断其与北疆旧部联系......"

"龙脉图?"裴昭的声音突然发紧,他俯身凑近,指节重重叩在纸页上,"当年云安侯随先帝北征,传闻带回能定北疆的秘图,原来真的存在。"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而你脖子上那枚玉坠......"

"是钥匙。"苏砚秋替他说完,指尖轻轻抚过颈间的玉坠。

那是小棠爹娘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十年里总有人暗中试探,为何姨母当年换走嫡女却留她一命——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杀她,是等她长大,替他们找到那幅图。

"好个'不可留'。"她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撞在砚台上,"等我用完,便要灭口。"烛火被风掀起,映得她眼尾发红,"裴昭,他们当我是任人拿捏的死物。"

裴昭的手"咔"地攥紧账本边缘,纸页在指缝里发出哀鸣。

他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低笑出声,只是那笑比寒风更冷:"死物?

他们也配。"他猛地抬头,眼里燃着簇簇火苗,"砚秋,你信我,这次我不仅要撕开他们的画皮,还要让他们知道——动你的人,得拿命来抵。"

他转身走向案几,将所有残页、账本、甚至那方染血的油布一一摊开。

烛光下,他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像头蓄势待发的兽:"这些证据足够让贵妃的陪嫁嬷嬷、周幕僚,还有沈记东家全部现形。

我这就整理成册,明日一早就进京。"

"等等。"苏砚秋突然出声。

她不知何时己走到他身后,指尖轻轻搭在他绷紧的肩头上。

砚楼里飘着墨香,她望着案上狼藉的纸页,声音放得很轻:"裴昭,若这次......我是说,若有万一......"

"没有万一。"裴昭霍然转身,将她狠狠搂进怀里。

他的外袍还带着夜露的凉意,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你当我的剑是摆设?

当那些老学士的联名信是废纸?"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砚秋,十年前雪夜你护我周全,现在轮到我。

你若敢死,我就把这天下掀个底朝天,再下去陪你。"

苏砚秋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不过是个被调包的小丫鬟,却硬着头皮把冻僵的小公子塞进柴房,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他。

那时他缩成一团,眼里却亮得像星子;如今他搂着她,怀里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热。

"傻话。"她埋在他颈间闷声说,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腰带,"我还要看你栽的梅树开花,看小棠把红联贴满砚墨堂,看......"

"看我们的孩子在梅树下背你写的诗。"裴昭接口,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像当年逗她时那样。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所以你得活着,砚秋,为我,为你自己,为所有该讨的公道。"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砚楼里的烛火跳了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褪了色的旧画。

第二日清晨,小棠端着热粥推开砚墨堂的门,却"啊"地轻呼一声。

粥碗"当啷"落在地上,溅得青石板上都是米浆——

朱红的门框上,不知何时被泼了满满一桶黑漆。

那颜色乌压压的,像团化不开的阴云,将"砚墨堂"三个字遮得严严实实。

小棠的惊呼声撞破晨雾时,苏砚秋正坐在案前整理昨夜的密卷。

她搁下狼毫的手顿了顿,未等起身,裴昭己当先掀开门帘,外袍带起的风卷得纸页簌簌作响。

"砚秋,莫过来。"裴昭转身挡住她的视线,可那团触目惊心的黑还是刺进了苏砚秋的眼——朱门被泼得透黑,门环上垂着幅画,血渍未干,正顺着门沿滴滴答答落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小棠攥着帕子的手首抖,粥碗碎在脚边,米浆混着血珠在地上蜿蜒:"昨、昨夜还好好的......这画里的人......像、像姑娘您!"

苏砚秋越过裴昭的肩。

画上女子倒在血泊中,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旁的血字歪歪扭扭:"闭嘴,否则下场如此。"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门框上未干的漆,凉意透过帕子渗进骨缝——是生漆,掺了松脂,极难擦洗。

"怕么?"裴昭突然低声问。

他的拇指着她后颈,那里有道极浅的疤,是十年前为护他被柴刀划的。

苏砚秋抬头看他。

晨光里他的眉峰紧拧,眼底却烧着团火,像极了当年雪夜,她把烤红薯塞进他怀里时,他冻得发紫的唇却硬要扯出笑:"我护你。"

"他们急了。"她突然笑,指腹点在血画的眼尾,"怕密卷里的真相见光,所以才急着恐吓。"她转身对小棠道:"去把镇里的学子都请来,再让人备笔墨。"

"姑娘?"小棠懵了,"这......这是要?"

"请他们做个见证。"苏砚秋解下颈间玉坠,在掌心攥得发烫,"当年侯府换女、私藏龙脉图的旧事,不能只烂在纸页里。"她望向裴昭,眼底有寒芒流转,"若我死了,这些证据会被烧得干干净净;可若有三十双眼睛看过,三十张嘴说过......"

"他们便烧不尽,堵不住。"裴昭接话,突然低笑一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的砚秋,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

半个时辰后,砚墨堂前围了二十几个青衫学子。

苏砚秋立在被泼漆的门前,身后是摊开的密卷、血帕、染血的残页。

她声音清凌凌的,像冰棱坠进深潭:"十年前,云安侯府嫡女被调包为通房;十年后,我才知调包的缘由——为夺嫡脉手中的龙脉图。"

学子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个少年攥紧了腰间的玉牌:"苏姑娘,这......这可都是要掉脑袋的罪!"

"所以他们才要我闭嘴。"苏砚秋举起那幅血画,"可我若闭了嘴,十年前被灭口的奶娘,五年前坠井的小桃,还有我娘被撕毁的诰命文书......"她喉间发紧,却笑得更冷,"谁来替他们喊冤?"

她转向人群中的老学究:"张夫子,劳您将这些抄录三份。

一份送江南文苑,一份存县学书阁,一份......"她看向裴昭,"交于定北侯府的暗桩。"

裴昭倚在院墙边,望着她挺首的脊背。

晨光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把未出鞘的剑。

他摸出腰间的玉笛,那是当年她塞给他取暖的,如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柳随风。"他低唤。暗处转出个灰衣人,腰间悬着半块虎符。

"去查。"裴昭的指节叩在墙砖上,"昨夜谁进了镇,谁买了生漆,谁碰过砚墨堂的门。"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暴雨前的云,"还有——"他望着苏砚秋的侧影,"让京里的暗卫盯着贵妃的陪嫁嬷嬷,周幕僚的马车,沈记东家国库的账本。"

柳随风领命要走,裴昭却又喊住他:"再加一句。"他摸出块碎银抛过去,"给镇口的茶摊老妇,说今日起,砚墨堂的茶钱,我裴昭包了。"

柳随风一怔,随即低笑:"公子是要让全镇的人都来听苏姑娘讲古?"

"不错。"裴昭望着人群中苏砚秋举起的密卷,纸页在风里哗啦作响,"真相传得越广,护她的人便越多。"

日头渐高时,密卷的抄本被学子们小心收进木匣。

苏砚秋站在堂前,看最后一个学子捧着抄本离去,转身时撞进裴昭怀里。

他身上有松烟墨的味道,混着些冷香:"累么?"

"不累。"她仰头,见他眼底的阴云散了些,"只是......"她指了指门后,"那幅血画,我让人收起来了。"

裴昭挑眉:"留着做什么?"

"做个念想。"苏砚秋转身走向内室,裙角扫过地上未干的米浆,"等真相大白那日,我要把它挂在云安侯府的正厅,让他们看看——"她推开门,案上的密卷残页在风里翻卷,"被他们当死物的人,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

暮色漫进砚楼时,苏砚秋坐在灯下,将拼凑完整的密卷残页铺了一桌。

墨迹深浅不一的纸页间,隐约能看出当年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和裴昭后来补全的小楷。

她拈起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云安侯府换女案实录......"

窗外的老梅树晃了晃,未落的雪扑在窗纸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而案头的残页下,压着半块染血的帕子。

帕角的并蒂莲,正随着她的笔尖一起一伏,像要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