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余形容枯槁、疲惫到极点的奴隶,加上同样人困马乏的踏白军,整整六千余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濒死的巨蟒,在无垠的草原上艰难地蠕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更令人绝望的是,头顶那盘旋不去、发出嘹亮而刺耳鸣叫的飞雕,如同死神的眼睛,牢牢锁定着他们。
每一次雕鸣响起,都让宗云的心沉下去一分,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渊:追兵,己经近在咫尺了!
“将军,真的撑不住了。”一名百夫长跌跌撞撞地跑到宗云马前,他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甲胄内的衣衫,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那些人的体力己经彻底榨干了,从昨夜到现在,又跑死了百余人,都是活活累死的啊!连收尸都来不及。将军,让他们歇歇吧,哪怕多喘口气也好,属下愿带兄弟们断后,拼死也要挡住那些追兵一阵!”
宗云端坐在战马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些摇摇欲坠仅凭求生本能机械迈步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无奈和痛楚,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情况己经比我预想的好了太多。看来狼大人为我们争取了至少三天的时间。”
宗云抬头看着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按路程推算,野狼寨的援兵,就算昼夜兼程,最快最快,也还需要一天才能赶到。”他的手指猛地抬起,指向天空中那个盘旋的黑影,苦涩如同胆汁般在喉头蔓延,“可是,我们的行踪己暴露无遗,金狼卫离我们不远了,看这架势,最迟今晚,他们就能咬住我们。”
阿大也策马奔来。这个往日里如同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是双眼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惫和焦虑,他焦急地冲着宗云比划着手势,询问为何队伍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几乎停滞。
宗云沉重地叹了口气,指着身后那片疲惫到极致的人群:“都到极限了,阿大,又累死了一百多……再跑下去,不用等金狼卫的弯刀砍过来,他们自己就会像被抽干了油的灯芯,一个个倒毙在这草原上。”
巨大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暮色如同巨大的帷幕,正迅速笼罩大地。
宗云缓缓开口:“我也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可人力终究有穷尽时。今晚,金狼卫必至。若队伍再往前走的话,将会彻底崩溃,那与五千只待宰的羔羊有何区别?只能引颈就戮,那还不如先行休整,再与金狼卫拼死一搏。”
阿大沉默地听着,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支队伍的真实状况。那些奴隶,早己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完全是靠着骨子里对自由的最后一点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在支撑着麻木的双腿,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此刻停下来,让他们喘息片刻,或许是唯一能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浩劫中,多一分挣扎气力的选择。
宗云深吸一口气,他猛地调转马头,朝着队伍后方走去:“踏白军准备死战吧,无论如何,至少要顶住一天,希望宗雷那小子,不会让我失望。”
宗云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独:“阿大,这边就交给你了。放心,踏白军只要还有一个站着,就没有一个金狼卫能轻易踏过我们的尸体,去袭扰父老乡亲们。”
咚咚咚——!
沉闷而激昂的战鼓声骤然擂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瞬间撕裂了草原的寂静。
所有的踏白军将士,无论多么疲惫,无论身上带着多少伤痛,在听到这熟悉的召唤时,眼中都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他们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迅速而沉默地汇聚到宗云的战旗之下。
战旗在渐起的晚风中猎猎作响,数百双眼睛,带着近乎虔诚的崇拜和赴死的决然,牢牢锁定在宗云身上,那是他们心中不败的战神,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宗云策马立于阵前,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沾染尘土、写满疲惫脸庞。他猛地拔出腰间悬挂的一对沉重的熟铜锤,高高举起,锤头在暮色中闪烁着沉甸甸的黄铜光泽。
宗云深吸一口气,声如雷霆,滚滚传遍整个军阵,也传入后方那些惊恐不安的奴隶耳中:
“弟兄们,金狼卫马上就到,我们就在此地,与他们决一死战!”宗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豪迈和无畏,“让那些自诩草原王者的北蛮子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哀嚎,重新认识一下,什么叫做李朝军士的脊梁!什么叫做踏白军的威名!”
“我们要守多久?!”有士兵嘶声问道。
“至少一天。”宗云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军令!听到没有?在这片草原上,用你们的刀枪,用你们的血肉,给我钉死在这里,没有砍下一个金狼卫的脑袋之前,谁他娘的都不准轻易给老子倒下!这是铁令!违令者,军法从事!听清楚了吗?!”
“诺——!!!”
数百个喉咙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撼动大地的声浪,冲散了疲惫,驱散了恐惧,那是向死而生的咆哮。
“好,很好!”宗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继续吼道,“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身后那五千受尽苦难、渴望归乡的父老乡,更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踏白军这块响当当的招牌!我们要向天下人证明,我们不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