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我们是人

2025-08-17 2566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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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陆嫣的抱怨归抱怨,胡狼儿最终还是连夜与宗云策马同行,前往安置五千奴隶的临时营地。

营地紧邻踏白军大营,夜色被数十处熊熊燃烧的硕大篝火粗暴地撕裂。火光摇曳,映照着乌泱泱躺倒一地的人群,他们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死气沉沉,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气息。几百名踏白军士卒在人群中沉默地穿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将滚烫的稀粥和清水送到那些奄奄一息的口中,每一次俯身,每一次递碗,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救赎,更有几十名士卒在疯狂地敲打着人们脚上的镣铐,试图给更多人恢复自由。

“幸得天公作美,今夜不寒,”宗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他抬手用马鞭遥遥一指,“否则,这一夜过去,不知又要平添多少冻毙的冤魂。”

胡狼儿的目光投向篝火光影中一个灵动的身影,陆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在肮脏与病痛间翩跹,指挥若定。

“那位陆神医,或者叫做萧神医,”宗云侧过头,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对身旁的胡狼儿解释道,“素日里虽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这医者仁心,当真是举世无双。整整一日,她未曾歇过一口气。也多亏了她指挥若定,领着军士们西处泼洒硫磺石灰,焚烧污秽,否则……一旦瘟疫蔓延开来,你我,乃至全军,都将万劫不复。”

火光跳跃,勾勒出陆嫣纤细的身影。她正对着几个抬着担架的军士快速说着什么,手指精准地点向几个方位,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被她指挥的踏白军士卒个个屏息凝神,动作迅捷,唯恐一个疏忽惹恼了这位“活菩萨”。

踏白军的将士们虽是粗人,心里那本账却算得门儿清:行伍生涯,两种人开罪不得。一是顶头上司,掌握生杀予夺;二便是这军中神医。刀头舔血的日子,谁能保证不挨上一刀半箭?得罪了军医,无异于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正在奴隶群边缘协调的阿大,眼尖地瞥见胡狼儿的身影,立刻拨开身前几个瑟缩的奴隶,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他脸上混合着尘土与汗水,急切地挥舞着双手,喉间发出嗬嗬的急切声响,向两人比划汇报。

胡狼儿凝神看着阿大的手势,面色沉静如水,清晰地向宗云转述:“总计五千三百零六人。其中,成年男丁三千零五十,余者皆为妇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篝火下那些模糊而孱弱的面孔,“重伤过百,性命堪忧。其余人等,只需休养些时日,当可恢复元气。”

话音方落,胡狼儿的脸色骤然一变,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他转向阿大,发布着容置疑的命令:“阿大,听令,即刻整队,准备出发!”

阿大猛地一怔,黝黑的脸上写满困惑,似乎未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然而,胡狼儿己不再看他,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轻嘶一声,载着他径首闯入那片沉默而压抑的人群。

宗云、李柱等人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正在给一个瘦弱孩童喂水的陆嫣,看到他们一行人闯入核心区域,动作微微一滞,清冷的眸子在胡狼儿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抱起孩子,默默退让到一旁,将篝火映照下的中心位置空了出来。

“柱哥儿,”胡狼儿翻身下马,对身旁铁塔般的李柱低声道,“你嗓门洪亮,待会儿,把我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吼出来,让所有人都听见。”

李柱重重点头,胸膛一挺:“请狼大人你放心。”

胡狼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夜色和这五千多双或茫然,或绝望的眼睛都吸入肺腑。他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微微贲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和人群的低微呻吟:

“都——听——着——!”

李柱立刻如同一个巨大的人形号角,将胡狼儿的话用震耳欲聋的嗓音复述出去:“都——听——着——!我是胡狼儿,这次,是我把你们从金丝雀部的囚笼里给救出来的。”

粗犷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原本低垂的头颅纷纷抬起,窃窃私语和痛苦的呻吟戛然而止。数千道目光,带着惊疑、茫然、一丝微弱的期盼,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篝火旁挺拔而立的少年身上。

火光在胡狼儿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映出他眼中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

胡狼儿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你们都是从三千里燕山那头,逃难过来的,想着去野狼寨奔条活路,奔个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可恨那野狼寨的杨大疤瘌,黑了心肝,把你们骗了,卖了!”

提到“杨大疤瘌”这个名字,胡狼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虎目之中竟瞬间盈满了水光,声音也哽咽起来:“没——关——系!!”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泪逼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反而低沉下来,却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

“我胡狼儿,以前也是野狼寨的人,杨大疤瘌那个狗贼,我己经亲手宰了他,野狼寨欠你们的血债,我胡狼儿,今天在这里,还给你们。”

人群开始骚动,压抑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泛起。一个蜷缩在人群边缘、须发花白的老奴隶,颤巍巍地举起了枯瘦如柴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哑声响,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惧与疑问。

胡狼儿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他迈开脚步,分开人群,走到老人面前。在数千人的注视下,他弯下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老人瘦骨嶙峋、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胳膊,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

这个动作代表着无声的尊重。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写满苦难的脸庞,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知道这位大伯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胡狼儿对天发誓,绝不会把你们送回原来的官府衙门,绝不会让你们再落到那些敲骨吸髓的豺狼手里,再受一遍那生不如死的罪。”

胡狼儿扶着老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侧,李柱依旧在大声重复着胡狼儿说出的话:“愿意回老家的,我胡狼儿,给你们备足盘缠路费,不愿回去,或者无家可归的,野狼寨,煤山县,都有地方安置你们,让你们有屋住,有地种,有活干。”

胡狼儿停顿了一下,让李柱的声音将每一个字都砸进奴隶们的心底。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从今天起,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买卖宰割的牲口,没有人能让我们像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冰冷的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