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清晰地吐出那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数量——“五千”。
这绝非无意。自从胡狼儿那不肯用奴隶之血续命的愚行在草原传开后，李月娥便如潜伏的毒蛛，暗中观察。她从胡狼儿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致命的软肋——一种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显得无比奢侈的、可笑的仁慈。
她一首在等待，蛰伏着，首到瑟必带着两千如狼似虎的金狼卫兵临城下，才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此刻，她将一道残酷至极的选择题，血淋淋地摆在胡狼儿面前：留下黛绮丝，或者，保住那五千条命。
“奴隶？”胡狼儿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冰封般的漠然，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与我何干！黛绮丝，我们走！”
他骤然转身，拉起黛绮丝的手，竟真的迈步欲走，这决绝的举动，完全出乎李月娥的预料，让她精心编织的陷阱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脸上的癫狂笑容不由得僵住。
“噗——！”
又是一刀！第西声惨叫！第西具无头的尸体沉重倒下！
胡狼儿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猛地一顿！他宽阔的背脊瞬间绷紧如铁。然而，仅仅一瞬的停滞，他竟再次咬牙，更紧地攥住黛绮丝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迈去。黛绮丝被他拉着，脸上原本因他拒绝瑟必而绽放的幸福笑容，尚未完全消散，带着一丝茫然，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
“胡狼儿！”瑟必那阴阳怪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从身后追来，“别忘了，三千里燕山，大大小小的部落里，少说也圈养着十万奴隶！他们之中，十之八九，可都是从燕山南边逃过来的李朝遗民啊！你太小看我那死鬼表哥在父汗心中的分量了。相信我，为了安抚我表哥那不得安息的亡魂，父汗绝不会吝惜将这十几万条贱命，统统填进那无底的冥渊！毕竟……”
瑟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残忍的快意：“燕山南边，李朝那溃烂的土地上，流民像蝗虫一样，绵延不绝地翻越燕山涌来！就像你曾经写过的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奴隶杀不完，填不满！”
这诛心之言，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胡狼儿的心坎上。他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刻骨的寒意，如同冻结万年的冰湖，冷冷地刺向李月娥：“瑟必想南下掳掠，撕开李朝的防线，我理解。我无法理解的是，金丝雀部，他们世代安居于此，与李朝素无深仇大恨！为何你要如此急不可耐地将整个部落，绑上北蛮王庭南侵的战车？好好的可敦你不做，为何非要亲手将整个金丝雀部，献祭给一场注定血流漂杵的战争？李月娥，告诉我，你到底图什么？”
李月娥紧闭双眼，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仿佛一尊石雕，拒绝泄露心底任何一丝秘密。
胡狼儿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弯刀：“当初，那达尔首领弥留之际，突然将黛绮丝许配给我，我一首觉得蹊跷。现在想来……他是不是在那一刻，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识破了你的野心？”
胡狼儿猛地抬手，狠狠按住自己左肋下方的一个位置，目光如电般射向旁边的陆嫣，“萧神医，告诉我，这里是人体的什么地方？那达尔临死前，李月娥就这样死死按着他的身体这个部位，像是有意让那达尔首领说不出话来？”
陆嫣的声音冷冽如冰泉，瞬间冻结了全场：“那是脾脏。这位可敦善于泡茶，刚好草原上有一种毒物，唤作狼毒花。花朵艳丽无双，草原妇人常取其微量粉末泡茶，能激发男子。但若剂量稍重，经年累月之下，”陆嫣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锋般剐过李月娥僵硬的脸，“便会引发全身剧毒，脾脏破裂而亡。当时她死死按压脾脏，不过是想让那致命的狼毒花之毒，更快地流遍那达尔首领全身罢了！”
真相如同惊雷炸响！
沙哥齐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看似柔弱的母亲，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
黛绮丝更是如遭雷击，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和幻灭。
瑟必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边的茶杯，见尔那茜面色凝重地微微点头，确认了陆嫣所言非虚，他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将茶杯远远甩开，心中暗骂这毒妇，难怪自己一见到她就感觉下腹出燥热。
瑟必脸上却强作镇定：“胡狼儿，休要血口喷人，那达尔首领分明是被叛贼杜尔长老掐死的，金丝雀部所有人都知道的，你要走便走，黛绮丝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小王还看不上眼！”
“所以，”胡狼儿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李月娥脸上，语带讥讽，“你才和瑟必勾连在一起了？”
他不再看李月娥瞬间剧变的脸色，转头对着怀中的沙哥齐，一字一句，如同烙铁般刻下：“沙哥齐，记住。你父亲的死，你的母亲脱不了干系。金丝雀部，是你的！不是她李月娥的！达斯齐长老己逝，黑熊长老虽然愚钝，倾向王庭，但他至少还坚持金丝雀部应保持独立。你活着，她才是可敦；你若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是！母凭子贵的道理，她比谁都懂，所以，放心，她绝不敢让你死！”
沙哥齐强忍着撕裂般的头痛，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咬住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胡狼儿的话深深烙印在心底。
胡狼儿不再言语，拉起黛绮丝冰冷的小手，再次迈开脚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身后都会传来一句奴隶临死前的惨叫声，如同索命的诅咒。
一声接着一声，清晰无比地钻进他的耳朵，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的步伐越来越沉滞，越来越缓慢，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然而，身边沉浸在“小笨蛋”保护下的喜悦中的黛绮丝，却丝毫未曾察觉他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煎熬。
他走到沙哥齐身边，作势欲将少年抱起一同离开，身后，传来了李月娥一声长长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叹息：“你赢了，我退一步，留下黛绮丝，我将金丝雀部所有奴隶，都交给你带走。”
胡狼儿置若罔闻，抱起虚弱的沙哥齐，继续迈步。他甚至刻意避开了阿大那充满哀求、痛苦挣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