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茧

2025-08-20 2330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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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一头撞死”的威胁犹在耳边,那怨毒的眼神和决绝的语气,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箍紧了秦父的喉咙。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满屋狼藉中回荡。

秦父抱着秦母的手,原本是束缚,此刻却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老伴儿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向角落里面如死灰、额头渗血却依然死死护着摇篮的女儿,再听着月子娃那几乎要哭断气的声响……一股沉积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悲愤、委屈和从未有过的勇气,如同地底的岩浆,猛地冲破了禁锢,首冲顶门!

“你撞!你撞吧!” 秦父猛地松开秦母,身体因为激动和剧烈的咳嗽而剧烈地摇晃起来,他指着那扇破旧的门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今天我还就把这话撂这儿了!老婆子!”

秦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秦父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但那浑浊的老眼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光:

“是!老伴你是给我生了这么多娃!是挺辛苦的,你闯关东那些年,是给家里寄过钱,帮几个儿子盖了房,娶了媳妇!老二残疾,幺女幼小,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闯关东,一走走这么多年!除了偶尔过年、娶媳探亲回来过几天,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死活?!在意过关里这几个孩子的死活?!”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蜷缩在角落的晓儿:

“你看看她!你看看晓儿!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不在的那些年,这个家,哪里还像个家?!是我这个没用的爹,带着一窝小崽子熬日子!可真正撑起这个你抛下的这半边破家的,是她!是晓儿!”

秦父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冲出道道沟壑:

“她才多大啊!你走的时候,她才灶台那么高!你一走了之是没事了,可活都落在她肩膀上了,天天起早贪黑的洗衣打柴,种地养畜,还得伺候我这个没用的爹,成天围着锅台转,天天做饭给你那帮年轻力壮胃大如牛的儿子们!一有空闲就得织席编斗笠!寒冬腊月,手冻得裂开一道道血口子,还在灯底下编啊编!就为了换几个钱维持生计!”

“没有她这些年夜以继日的劳作!你那些儿子们早就饿死了!哪还能等到你寄钱回来盖房子娶媳妇?!你享着儿子们的福,可你问问他们,他们碗里的饭,身上穿的衣,有几个不是他们这个妹妹用血汗换来的?!”

秦父的控诉如同惊雷,炸得秦母脸色煞白,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回去,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刻意遗忘的艰苦岁月,那些她远在关东想象不到的艰辛画面,被丈夫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眼前。

秦父剧烈地咳嗽着,身体佝偻下去,却依旧死死盯着秦母,声音充满了悲愤和不解:

“她现在是……是遇人不淑,嫁了个负心汉,落得这般田地……可当初这门亲事,也是我们相看过,你也点头应允的啊!现在那混蛋跑了,把她们孤儿寡母丢下不管,你怎么能把所有的错,所有的怨气,都撒到晓儿一个人身上?!她还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你怎么就……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非要逼她呢?!”

他指着摇篮里哭累了的婴儿,老泪纵横:

“你看看这孩子!她才刚落地几天?她是晓儿拿命换来的啊!你不心疼女儿,难道连一点点对这小生命的怜悯都没有吗?非要逼得她们母女没有活路,你才甘心吗?!”

秦父这番积压了半辈子的血泪控诉,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击垮了秦母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强势外壳。她脸上的怨毒和暴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错愕,甚至……一丝被戳中心底最深处的狼狈和心虚。她看着让她生了一辈子娃的碌碌无为的丈夫,那张因激动和病痛而扭曲的脸,看着角落里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却默默背负了整个家庭重担的蠢女儿——晓儿此刻也抬起了头,惨白的脸上泪痕交错,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委屈,有迟来的被看见的酸楚,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微光。

秦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唯一没被砸翻的破旧条凳,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些她引以为傲的“功劳”(寄钱、帮儿子盖房子成家),在丈夫泣血的控诉和晓儿无声的血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自私。她一首把自己塑造成这个家的功臣和主宰,却从未想过,在她缺席的漫长岁月里,是那个被她视为“泼出去的水”的女儿,用稚嫩的肩膀和无数个日夜的血汗,在废墟上艰难地维系着这个家,养活了她的儿子们。

巨大的冲击和从未有过的认知颠覆,让秦母头晕目眩。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丈夫痛苦的脸,看着女儿头上的血和婴儿发紫的小脸,听着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哭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你……你们能耐了……” 秦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指颤抖地指着秦父和晓儿,眼神涣散,身体晃了晃。

“娘!” 晓儿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

然而,秦母最终没有倒下,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咆哮。她只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颓然地、无声地滑坐在地上,坐在那一地污水和碎片中间。她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从指缝里,终于传出了压抑的、沉闷的呜咽声。那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混杂着羞惭、狼狈、以及某种迟来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痛楚的悲鸣。

屋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秦父佝偻着背,剧烈地喘息咳嗽。晓儿抱着孩子,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母亲,仿佛不认识这个人。只有婴儿那微弱断续的哭声,还在提醒着这个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风暴。

风暴暂时平息了,但留下的,是更加深重的裂痕和无尽的茫然。未来,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