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魏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魏强穿着簇新的黑底红丝对襟褂子，头发抹得油亮，推着那辆飞鸽自行车出来。车把上挂着的两条五花肉晃晃悠悠，后座绑着的布包里露出麦乳精的铁罐子。
"你慢些！"晓儿抱着明昭跨门槛，大红裙摆扫过青石板。她今日描了眉，鬓边别着朵魏强天还没亮去摘的粉芍药。
"娘俊！"明昭小手拍打着车铃铛，脚上的虎头鞋是魏母连夜纳的——老太太今早偷偷塞过来时，眼睛还肿着。
秦家院里早己烟气蒸腾。秦父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爆炒猪肝，三个儿子围着魏强起哄："妹夫！回门酒得先过大舅哥关！"
魏强被灌得满脸通红，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爹！这是我打工攒的，给二哥治腿用！"秦父炒勺"咣当"掉锅里——纸包里竟是十张崭新的大团结。
女眷桌突然响起啜泣声。秦母攥着晓儿的手，眼睛却盯着窗外——魏强正挽起袖子帮秦父剁排骨，刀起刀落又快又稳。明昭骑在大舅肩上，抓着他的头发学赶车。
"娘看啥呢？"晓儿把麦乳精推给嫂子们。
"看某个嘴硬的老婆子。"秦母朝院角努嘴。魏母正假装挑豆角，眼睛却黏在明昭身上——小丫头正把芍药花往魏强耳朵上别。
日头偏西时，秦母突然拎出个包袱："明儿我就去东北了。"她按住要起身的晓儿，"强子都打点好了——你二哥的轮椅，你小妹的嫁妆......"红底鸳鸯包袱皮散开，里头竟然有魏强"买斗笠"的账本，还勾画着红圈圈。
返程时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明昭在爹爹怀里打盹，晓儿搂着魏强的腰，脸贴在他汗湿的后背上。车铃叮当碾过夕阳，惊起芦苇荡里成群的燕子。
后来啊，村里人都说魏家邪门——明明穷得叮当响，偏能听见他家整日响着笑声。有时是魏强举着新打的铁锅满院追明昭："小祖宗！这是给你娘补身子的！"有时是晓儿挺着肚子骂他："魏明昭！再偷吃辣酱就睡鸡窝！"
秦母从东北寄信来时，石榴树己经结果了。信纸里夹着残疾二哥写的字："多亏妹夫打的铁拐，我都能站了。"魏强念到这句时，晓儿正教明昭编平安结——用当年那件嫁衣拆的红线。
最深沉的夜，魏强常被晓儿的抽气惊醒。她妊娠浮肿的腿搭在他腰间，他就一遍遍揉到天亮。有回晓儿迷糊间咬他肩膀："都怪你......"魏强低笑着吻她汗湿的额："嗯，都怪我。"
接生婆冲进院那晚，全村都听见魏强的哭嚎。首到婴儿啼哭炸响，他才敢踹门进去——晓儿苍白的手里，还攥着个没编完的平安结。
"老婆你辛苦了，你真伟大！"他抖着手安抚晓儿，指碰触晓儿的脸……
晓儿虚弱地摇头，引着他的手按在肚皮上："老公......疼......"
月光漫过窗台时，魏家院里响着婴儿啼哭声……魏母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却见明昭举着拨浪鼓摇摇晃晃走来："妹妹乖，昭昭带妹妹。"
几年后，当孩子们骑着三轮车咯咯时，总会有人指着魏家小院说："瞧见没？就是当年跳东河那老秦闺女家——如今啊，她家的笑声能染红半边天！"
夕阳确实正红得耀眼。院门口，晓儿在给魏强揉肩膀，明昭追着妹妹满院跑。羊圈旁堆着金黄的苇篾，新编的斗笠里，盛着够整个村子蘸月饼吃的蜂蜜。
那棵被魏强撞过无数次的老槐树，今夏结的槐花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