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裹着小脚，提着两只扑棱的芦花鸡，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村后的果园。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要不是为了晓儿那个傻闺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老五家这片果园！当年为争老人那点薄产，老五和他那几个虎狼兄弟打上门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不是她秦桂芬豁出脸皮撒泼打滚，加上晓儿爹过继到大伯家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身份，才勉强镇住了场子，保住了那几间破屋几亩薄田。这些年来，和五房那边，说是妯娌，实则跟仇人差不多，老死不相往来。
可今天，为了晓儿，她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远远看见老五媳妇像个猴儿似的在桃树上蹿下跳摘桃子，秦母深吸一口气，堆起十二分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八度：
“她五婶儿！还在果园忙活呢！快，快下来歇歇！瞧瞧我这记性，家里两只鸡肥得跑不动道了，赶紧拿回去煮煮，给孩子们补补身子骨！” 她殷勤地把鸡塞进树下的破鸡笼里。
老五媳妇哧溜一下滑下树，动作麻利得不像裹过脚的人。她狐疑地打量着秦母，皮笑肉不笑：“哟，嫂子！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两只肥鸡，手快地把鸡笼门扣上，“嗨！嫂子来就来吧，还提东西作甚？见外了不是？”
秦母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啐了一口，赶紧从兜里掏出几支皱巴巴的烟卷递过去：“咳，这不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嘛。他五婶儿，你妹妹家……是不是有个青年叫魏强的？”
老五媳妇接过烟，就着秦母递来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眯着眼：“魏强？有啊！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是我妹夫他大姐家的娃，算是我妹的外甥。都二十五啦！” 她吐了个烟圈，叹口气，“家里穷得叮当响，爹娘又走得早，跟着我妹夫一家过活。哎，这岁数了，老婆影子都没见着，愁死个人！嫂子你嘴巧，认识人多，要不……你给张罗张罗？” 她斜睨着秦母，话里话外带着试探。
“哎哟！我哪有那本事！” 秦母连连摆手，脸上愁云惨雾，“弟妹你可别埋汰我了！我……我是叫我家晓儿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她拍着大腿，声音带了哭腔，“你说那死丫头，找了巴晖那么个畜狸！打老婆不顾家，还在外面养姘头！我这老脸啊……都被他丢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五媳妇听着，没吭声，烟抽得更凶了。
秦母觑着她的脸色，继续加码：“前几个月那事儿你也知道吧？晓儿抱着孩子跳了东河！要不是……要不是你家魏强那孩子碰巧路过……”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后怕的颤音，“后果不堪设想啊！”
“啥？！” 老五媳妇猛地抬起头，烟差点掉了，“嫂子你说啥？魏强咋了？”
“他五婶子！” 秦母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老五媳妇的手，眼眶瞬间红了，“亏得是你家魏强啊！天大的恩情啊！他救了大人小孩两条命啊！” 她声音哽咽，身体一矮，“扑通”一声竟给老五媳妇跪下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老嫂子你这是干啥！” 老五媳妇吓得魂飞魄散，烟头都扔了，手忙脚乱地去拽秦母，“快起来！快起来！折煞我了！”
秦母却执拗地跪着，眼泪说来就来：“晓儿这死丫头死心眼，回来一句没跟我提！还是她西哥昨儿个听他干活的伙计说漏嘴了，我这才知道……弟妹！我这当娘的，这才知道是魏强救了她们娘俩！这么大的恩情，俺老秦家拿什么还啊！” 她死死攥着老五媳妇的裤脚，“你赶紧！代我去给魏强这孩子磕个头！问问他，想要啥？只要老秦家有的，能办到的，砸锅卖铁我也给他凑上！房子、地、我这条老命都行！”
老五媳妇被这阵仗彻底弄懵了，心里却飞快地盘算开了。她用力把秦母拽起来，拍着大腿：“哎哟我的老嫂子哟！你说这话不是臊我吗！强子他……他就一个光棍子，他还能缺啥咧？！” 她眼珠一转，凑近秦母，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缺个暖被窝的老婆呗！”
秦母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副恍然大悟又为难的样子：“嫂子……这……这……”
“嫂子！” 老五媳妇亲热地揽住秦母的肩膀，“你家晓儿，我可是看着长大的！那模样，随你，俊着呢！皮肤雪白雪白的，那个身段哟……前凸后翘，一看就是个能生儿子带把的好料！” 她见秦母没立刻反驳，立刻打蛇随棍上，“既然你刚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把晓儿许给强子，咋样？正好报了这救命的大恩！”
她顿了顿，观察着秦母的脸色，故意皱眉：“就是……我那妹妹，你也知道，有点抠门，这彩礼上嘛……可能……”
“哎哟弟妹！” 秦母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深明大义”，“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晓儿娘俩的命都是他救的！只要他魏强愿意，我现在就把晓儿娘俩收拾收拾送过去！不要钱！一分钱不要！谈钱多伤感情！那不是打我们老秦家的脸吗！” 她作势就要往家冲，仿佛立刻就要去打包女儿。
“等等！等等！老嫂子！” 老五媳妇一把拉住她，眼睛亮得惊人，“这话可是你说的哈！唾沫星子都砸地上了，可不许收回去！” 她脸上笑开了花，却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再等等！还有个事儿……强子吧，是我妹夫大姐的孩子，算是寄养在我妹夫家，我妹妹那人……你也知道，精打细算的，没给强子单独准备房子……” 她觑着秦母的脸色，“这房子……能不能先让他租个地方，或者……先借住在哪儿凑合凑合？等以后……”
秦母心里早把老五媳妇和她那抠门妹妹骂了个遍，脸上却是一副“这算啥事”的表情，拍着胸脯：“我的老天爷哟！弟妹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不是那不讲理的老刁婆子！没房子？没房子算个啥！我们老秦家就该他的！谁让他偏偏救的是晓儿娘俩呢！爱住哪住哪！只要他魏强人老实，不打人，对晓儿娘俩好——” 她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咬牙道，“住我家都行！挤挤就挤挤！”
“成交！” 老五媳妇一拍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嫂子爽快！我这就去找我妹妹商量！保准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拎起鸡笼，脚步轻快地像要飞起来。
看着老五媳妇蹦跳着远去的背影，秦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啐了一口：“死调儿！哼！” 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哎！谁让我们这么倒霉呢，偏偏是他救的！罢了罢了，总比那些瞎眼瘸腿的强！” 她裹紧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晓儿爹和晓儿说这事儿。无论如何，晓儿的下半辈子，总算有点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