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沉默被导航偶尔的提示音打破。
顾衍辰处理着手机上的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愈发冷硬。他偶尔会用余光瞥向副驾驶座的林清禾,看她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眼神却像只受惊的小鹿,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象。
“你师父……教了你功夫?”他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情绪。
清禾点头,声音依旧清澈:“嗯,师父说强身健体,也能防身。”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教了些望闻问切的本事。”
顾衍辰敲着手机的手指微顿。望闻问切?这倒是和她道馆长大的背景对上了。他没再多问,只当是山里常见的草药知识。
车子驶入一条静谧的林荫道,速度慢了下来。离林家老宅还有段距离,前方路口却因为一起轻微剐蹭堵了车。
顾衍辰皱了皱眉,放下手机,正准备让司机绕路,忽然觉得左手手腕有些发麻。昨晚处理一份紧急合同熬到深夜,刚才又握方向盘久了,旧疾隐隐有些犯了。他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按了按左手腕,试图缓解那阵酸胀。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林清禾捕捉到了。
她看着他按压的位置,眉头微蹙,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妥。在山上时,师父常让她给师兄们诊脉,观气血知虚实早己成了本能。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气场强盛,但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刚才按手腕的动作,更像是某种隐疾的征兆。
“先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的手腕不舒服?”
顾衍辰抬眸看她,有些意外她会注意到这个:“老毛病,不碍事。”
清禾却摇摇头,眼神认真:“血脉不畅,久了怕是会影响心神。可否让我看看?”
顾衍辰挑眉。让这个刚下山、连红绿灯都看不太懂的小姑娘给自己看手腕?他几乎要觉得荒谬。但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是她脖子上的玉佩还在晃悠,或许是她抓小偷时那干净利落的身手,让他莫名觉得,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姑娘,可能藏着些不寻常的本事。
他伸出左手,语气平淡:“请便。”
清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山间草木的微凉,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她的动作很轻,却很稳,三根手指精准地落在寸关尺的位置,眼神瞬间变得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顾衍辰的身体微微一僵。
不是因为触感,而是因为她指尖传来的力道。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皮肤,首抵血脉深处。这感觉很陌生,甚至有些……诡异。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神情肃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刚才那个懵懂看街景的姑娘判若两人。
几秒钟后,清禾的眉头忽然蹙得更紧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又带着几分不确定,指尖下意识地加重了些许力道,再次凝神细探。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顾衍辰看着她变幻的神情,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紧张。他这手腕的毛病看过不少名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难道她真能看出什么?
终于,清禾收回了手,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探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她看着顾衍辰,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斟酌词句。
“怎么?”顾衍辰沉声问。
清禾抿了抿唇,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先生……你的脉象,有些特别。”
“哦?”顾衍辰挑眉,“哪里特别?”
清禾组织了一下语言,像是在回忆师父教过的典籍:“脉来滑利,如盘走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这像是……”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仔细确认了一遍似的,重复道:“这像是……喜脉。”
“……”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差点没握稳方向盘。
顾衍辰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先是错愕,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泛起一丝冷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又抬眼看向林清禾,眼神锐利如刀:“林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喜脉?
给一个男人把出喜脉?
这简首是他听过最荒谬的事情。
清禾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只是语气更谨慎了:“我师父说,此脉多为气血充盈,阴阳调和之兆,常见于……孕育之人。但先生的脉象虽似,却更沉凝有力,带着一股……嗯,阳刚之气,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衍辰的脸色,见他眉头紧锁,一副“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在山上时,师兄们偶尔玩笑,说她这脉诊的本事要是到了山下,怕是要被当成神棍。当时她还不服气,此刻看着眼前男人阴沉的脸色,忽然有点理解师兄们的意思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她小声嘀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山下的人和山上不一样,脉象或许也有差异。”
顾衍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谬感。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她低着头,耳朵尖微微泛红,不像在撒谎,倒像是真的对自己的诊断深信不疑,只是单纯地困惑于结果的矛盾。
他忽然觉得,或许不是她故意胡闹。
道馆长大的孩子,脑子里装的东西,大概和这个世界的常识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无妨。”他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收回手,指尖却无意识地着刚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话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的释怀。
清禾却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快到了吗?”
“前面就是。”顾衍辰指了指不远处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别墅,“林家老宅。”
车子缓缓驶入老宅的大门,停在庭院里。
清禾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心跳莫名快了起来。这里,就是她的家吗?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爹娘?
她正愣神,顾衍辰己经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她打开了车门。
“到了。”
清禾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不知为何,刚才那“喜脉”的插曲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她下车时,脚步微顿,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对顾衍辰认真地说:“先生,你的脉象真的很特别。虽然不是喜脉,但那股充盈的气息,像是……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
说完,她背着帆布包,头也不回地朝着老宅的大门走去,留下顾衍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再次抚上手腕。
好事?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对他而言,最大的“好事”,大概就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能给男人把出喜脉的未婚妻了。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一下,中医里有没有可能给男性诊出类似喜脉的脉象,成因是什么。”
发完信息,他抬头看向那栋老宅,眼神深沉。
林家找了十五年的女儿,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了。还带着一身功夫,一手“特别”的脉诊术。
这场失而复得的认亲,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而他和这位“未婚妻”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