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燃烧的过去
虚拟调查局的医疗隔离区，惨白的灯光永远亮如白昼。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什么精密仪器过载烧毁后留下的永久印记。林渊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右手小臂在外，皮肤上贴着几片透明的神经传导监测贴片。苏晴正操作着一台手持扫描仪，蓝色的光带在他手臂上缓慢移动，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
“深层神经束有轻微灼伤痕迹，束间有电解质紊乱导致的痉挛结节。”苏晴的声音很平静，但镜片后的眉头紧锁着，“和那些昏迷者的脑神经损伤……形态学上高度相似，只是程度轻得多。就像是被同一种性质的‘火’燎了一下。”
她放下扫描仪，拿起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上面是林渊手臂神经和另一份数据的对比图谱。“看这里，神经髓鞘上的微灼伤点分布模式，还有局部离子通道异常放电的波形……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只挨了一下，而王薇他们……”她没有说下去，目光投向隔离区深处那几扇紧闭的门，门上的指示灯持续亮着代表生命维持的微弱红光。
林渊没有看报告。他靠向冰冷的椅背，微微闭着眼，左手拇指用力按压着右边太阳穴，仿佛要驱散某种顽固的钝痛。手臂上残留的神经抽痛和眩晕感还在隐隐作祟，但真正让他感到窒息的是另一种东西——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不是对粒子守卫，不是对虚拟世界的危险，而是对那个符号，那个名字……
那个竖立的、瞳孔如同深渊裂口的暗金竖眼。
那个【Anubis Protocol】。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高频蜂鸣毫无征兆地在他颅内炸开！
眼前的惨白灯光瞬间扭曲、融化，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警报灯取代！
三年前。
地点：警用虚拟战术训练中心——代号“铁砧”。
空气里弥漫着同样的消毒水和焦糊味，但比现在更加浓烈，混合着汗水、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皮肉烧焦的甜腥。警报声尖锐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切割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应急灯投射下摇晃不定的惨红光影，将奔跑的人影拉扯成扭曲的鬼魅。
“林薇！同步率失控！神经信号过载！强制断开失败！”年轻的技术员嗓音劈裂，带着哭腔，“物理锁死了！设备温度……温度突破安全阈值了！”
林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撞开人群，冲向中央那个被红光笼罩的深潜舱。透过观察窗，他看到了妹妹林薇。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训练服，戴着同样制式的警用深潜头盔（代号“铁砧III型”），身体在束缚带下绷紧如弓，剧烈地颤抖着。头盔的视窗一片浑浊的暗红，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头盔侧面那个小小的、代表神经接驳状态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着血一般的红光，频率快得令人心悸。一阵阵沉闷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从头盔里传出，仿佛被困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哥……哥……”一个微弱的、带着巨大恐惧和痛苦的意念碎片，强行穿透了头盔的物理隔音和混乱的神经信号干扰，首接撞进林渊的意识！
“代码……代码在烧我……好痛……好痛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渊的听觉神经上！那不仅仅是声音，是纯粹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痛苦洪流！
“强行物理冷却！快！”现场指挥官嘶吼着，声音却透着绝望。高压冷却液被注入设备外循环管道，白色的低温雾气瞬间弥漫开来，但头盔侧面的温度读数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像失控的火箭般继续飙升——98.7℃…101.2℃…105.9℃…
“不行！核心接驳点锁死了！冷却液进不去核心区！”技术员的声音只剩下绝望的尖叫。
林渊目眦欲裂！他猛地拔出配枪，朝着深潜舱的物理安全锁扣疯狂射击！砰砰砰！金属撞击的火星西溅！但那特制的合金锁扣只是留下几个浅坑，纹丝不动！
“让开！”一声暴喝，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者挤了过来，是神经科权威陈医生。他手里拿着一支粗大的、闪烁着危险蓝光的针剂。“强效神经抑制剂！只能赌一把了！把药从应急注射口打进去！”
细长的金属针管艰难地刺入头盔侧面一个极小的注射端口。蓝色的液体被缓慢推入。
林薇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减弱了，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丝。
温度读数……109.3℃…109.4℃…… 上升趋势，极其极其微弱地……停滞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众人眼底亮起。
然而，就在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嗤啦！
头盔侧面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一块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面板，突然毫无征兆地……熔穿了！不是破裂，是像蜡烛一样熔化了！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猛地窜出！
同时，头盔内部，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噗嗤！ 轻响。
温度读数瞬间暴跌至室温。
头盔视窗内那片浑浊的暗红，迅速被一种死寂的灰白取代。
林薇绷紧如弓的身体，骤然松弛，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束缚带里。
头盔侧面的神经接驳指示灯，熄灭了。彻底、死寂地熄灭了。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叫，但整个世界在林渊的感知里，只剩下那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头盔内部那一声轻飘飘的、却足以将灵魂彻底碾碎的……噗嗤声。
……
“林渊！林渊！”
现实的声音穿透了厚重血腥的记忆屏障。林渊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真实的刺痛。
苏晴担忧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那份神经对比报告。旁边站着一位身着白大褂、气质温和儒雅的中年医生，正是神经科专家陈医生。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
“你没事吧？”苏晴问。
林渊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腾的情绪，声音嘶哑：“没事。陈医生，结果？”
陈医生沉默地将档案袋打开，抽出几张放大的全息神经束显微照片，放在林渊和苏晴面前。照片上，是极度微观的神经纤维世界。其中几张是王薇等昏迷者的脑神经束影像，另外几张则明显陈旧许多。
“这是王薇女士大脑皮层边缘颞叶区的神经束影像，”陈医生指着那些新的照片，声音沉重而清晰，“注意看这些神经髓鞘表面和神经束间隙……这些细小的、不规则的、呈现高温熔融后凝固形态的碳化结晶点，还有周围神经胶质细胞因瞬间高热冲击而产生的‘星状爆裂’损伤痕迹。”
他又指向那些旧照片：“而这一批，是当年‘铁砧事件’中，你妹妹林薇以及其他几位不幸罹难警员的……脑神经病理样本影像。”他的手指点在几张旧照片上同样存在的、几乎如出一辙的“碳化结晶点”和“星状爆裂”痕迹上。“同样的损伤形态，同样的……高温熔融瞬间冲击特征。”
苏晴倒抽一口冷气：“陈医生，您的意思是……”
“虽然设备不同，一个是警用训练机‘铁砧III型’，一个是民用娱乐设备‘梦境之门’，但造成核心神经损伤的物理机制……”陈医生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渊，“是同一类。或者说，同源。都源于核心神经接驳点瞬间产生的、超越设备承受极限的、致命的异常高温。”
林渊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猛地伸手撑住旁边的金属桌沿，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骨髓深处蔓延的寒意。同源……林薇……王薇……三年前……现在……
陈医生又抽出一份报告，指着上面一项极其专业的元素分析数据：“还有这个。我们在王薇和其他昏迷者神经束间隙的碳化结晶点中，检测到了一种极其微量的、非生物体应有的特殊合金残留物成分——锆钇复合氧化晶体。这种材料……”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笃定：“具有极高的熔点和能量传导效率，是军用级超导神经接驳触点的核心涂层材料。它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民用级的‘梦境之门’设备里。”
军用级！军用级超导神经接驳触点！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隔离区走廊里。
苏晴猛地看向林渊，脸色煞白。林渊死死盯着报告上那行冰冷的“锆钇复合氧化晶体”和“军用级”的字样，眼前仿佛又看到三年前那个熔穿的头盔面板，耳边再次响起那声轻飘飘却足以碾碎一切的——噗嗤。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接那份报告，而是伸向那个陈医生带来的厚厚档案袋。他翻动着，动作有些僵硬。终于，他找到了——一张印着警用“铁砧III型”深潜头盔内部结构图的附件说明。在核心神经接驳点区域的材料标注栏里，赫然印着一行小字：
【核心神经接驳触点涂层：锆钇复合氧化晶体（军用标准：XT-7）】
XT-7。
军用标准。
林渊的手指死死抠在“XT-7”这几个字符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了三年的痛苦、愤怒、追查真相的执念，在这一刻被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彻悟所取代。
“阿努比斯……”他沙哑地、几乎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血珠，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原来你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朝着隔离区外走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即将崩裂的寒冰。
“林渊！你去哪？”苏晴急声问道。
“技术部！”林渊的声音没有回头，冰冷如刀锋，“调取‘铁砧III型’的原始设计蓝图！还有……所有参与当年‘铁砧III型’研发和验收的关键人员名单！”
苏晴看着陈医生，后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将那份证明“同源”的死亡报告递给她。苏晴低头看着报告上并排的、跨越三年时空却如出一辙的神经熔毁伤痕照片，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林渊的身影消失在惨白的走廊尽头。在他刚才站立的冰冷金属地面上，那份被他捏得变形的档案袋散落着。其中一张纸飘落出来，上面是当年“铁砧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封面。在“事故原因”一栏，被人用刺眼的红色墨水，潦草地写下几个字，又被粗暴地划掉，但依旧能勉强辨认：
【系统指令……异常……未知协议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