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倾听

2025-08-21 213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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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剜向孙红兵,“只靠那张涂了蜜又抹了油的‘嘴皮子’上下翻飞!你的话,堆起来能填满措温布(青海湖),听起来像格萨尔王的颂歌一样动听,可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他伸手指向孙红兵的胸口,那动作带着审判的意味,“你这里面,可曾有一句话,是真正从心窝子里滚出来的?是热的?是干净的?”

他环视着这片养育了他的、严酷而壮美的土地,声音里充满了深沉的热爱与骄傲:“我们生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域,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活着,就像牦牛在冰崖上找草,每一步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日子本来就难,难到没工夫、也没心思去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去琢磨那些害人骗人的‘坏水’!因为在这里,耍弄心眼,就是跟自己、跟老天爷过不去!一个谎言,可能在风雪里就要了所有人的命!”他的话语,带着高原生存法则的沉重与真实。

“你说的话,有没有经过你的心,有没有带着一丝热气、一丝真心,”扎西的目光重新落回孙红兵躲闪的眼睛上,如同老鹰盯住了草丛里的兔子,“我们看一眼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就像看雪山上的湖水,是清是浊,一眼见底!”

他语气一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情与力量:“我扎西更登,为什么心甘情愿做强强的阿爸拉?因为在那场要人命的大雪里,我看见了他小小的、冻得发紫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那是对活着的渴望!是看到依靠时的信任!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告诉我:‘这个人,需要你!’”

他的目光转向赵晓珍,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融化的酥油般温暖而坚定:“赵晓珍,为什么会成为我的阿佳(妻子)?不是因为我‘捡’了什么‘便宜’,而是因为在风雪交加、生死一线的石屋里,在日复一日共同面对这雪域严酷的日子里,我们彼此的眼睛里,都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对方!看到了对方骨子里的倔强、善良,还有那份在绝境里也不肯熄灭的、对活着的热爱!”

他的声音如同庄严的誓言,在山坡上回荡:“只要我们眼中,还映着彼此的身影,心里还装着彼此的分量,那么,雪崩也好,冰灾也罢,哪怕是阎王爷亲自来索命,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两个人、一颗心,总能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踏出一条活路来!”

他最后看向孙红兵,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如同俯瞰一只在温暖平原上迷失了方向、却偏要来雪山上聒噪的麻雀:“高原雪域的生存,是长生天给的磨刀石!雪崩、冰灾,说来就来,像不讲理的醉汉!可我们世世代代,宁愿守着这‘苦寒之地’,也不愿离开!舅公,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因为在这里,用心活上一天,哪怕只有一天!去爱该爱的人,去做该做的事,去感受风雪里那一口滚烫的酥油茶带来的暖意,去看着亲人眼里的光……这种‘活过’的分量,就比你在那花花世界里,浑浑噩噩、勾心斗角地活上一辈子、两辈子,都要重!都要真!都要……像个人样!”

“舅公,”扎西更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平静,“你从你那污糟的背包里掏出来的‘天命’,还有你那些用嘴皮子翻出来的‘道理’,在这片干干净净的雪山下,在这群用心说话、用心活着的男女老少面前,”他微微摇了摇头,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文不值。你……明白了吗?”这最后的问句,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宣告着一种基于生命本真力量的、对市侩与污浊的彻底蔑视与胜利。

孙红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裹挟着雪域寒气的霹雳当空劈中!

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石屋旁一尊骤然冻结的、表情滑稽的雪人。

他那张惯于在油滑与谄媚间无缝切换的油脸,此刻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却再也抚不平的劣质皮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呆滞与茫然。

他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却唯独没算到,眼前这个被他视为“沉默石头”、“莽撞牦牛”的扎西更登,那张看似笨拙的嘴里,竟能喷吐出如此一番惊雷烈火般的话语!

那些话,乍听上去平实得像高原的风,朴素得像脚下的土坷垃,可每一个字,却又重逾千斤,带着雪崩般的威势和藏刀般的锋利!

它们不是狂风暴雨式的谩骂,而是精准如老猎人投出的绳套,一记、一记,沉稳有力地套住了他内心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然后猛地收紧!勒得他那点本就稀薄可怜的“道理”,瞬间窒息;勒得他精心涂抹在算计外面的那层“道德金粉”,簌簌剥落;更勒得他那颗早己被赌债和世故磨砺得如同顽石的心,竟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羞耻的剧痛!

这一番“用心”的倾听,如同被强行灌下一碗滚烫的、不加糖的酥油茶,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苦得他舌根发麻——他没能学会“用心”说话,却在猝不及防间,被狠狠教育了什么叫“用心”倾听的杀伤力!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沉浸在自己那番“口若悬河”、“口吐莲花”的精彩表演里,自觉己将半生混迹市井、坑蒙拐骗所积攒下的“唇舌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那份自得,如同一个刚在赌桌上掷出“豹子”的赌徒,以为满盘筹码己尽入彀中。

他精心编织的剧本清晰无比:只要赵晓珍这个“不识相”的女人敢拒绝签下那份“自愿声明”,他立刻就能煽动仓及、巴桑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村痞泼皮,如同放出笼的鬣狗,在河坡村里散播恐慌、点燃排外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