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斗智

2025-08-21 217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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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珍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露出一丝带着冷意的了然。她心念电转,胸中那团火气被强行压下去,化作一种冰冷的算计。如同一个棋手在审视僵局时,忽然瞥见对手棋枰上的一处破绽。

“呵,不让见扎西?”她心中冷笑一声,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那就换个名目!我就不信,这堂堂乡公社主任,连个普通社员都见不得了?”

主意打定,那点冰冷的算计便迅速凝结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微微有些僵硬的脊背,仿佛要为自己披上一层无形的铠甲。目光再次投向那扇象征着权力与阻碍的大门时,里面己没有了最初的愤怒,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光芒。她紧了紧牵着宋大强的手,那小小的、温热的手掌给了她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走!”这个字从她口中吐出,短促而有力,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她不再看达瓦等人,径首抬步,牵着宋大强,步履沉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朝着那扇漆皮斑驳、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乡公社大门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通往未知与抗争的距离。

传达室那扇油漆剥落、仿佛被岁月啃噬过的铁门旁,赵晓珍亭亭立着,像一株刚经雨露、急于向阳的嫩柳。她那张白皙的脸庞,精心堆砌起一层薄如春冰的笑意,脆生生地朝传达室大爷招呼道:“哎呀,大爷,您好!”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刻意的甜润,如同刚蘸了蜜糖的银铃。

那位大爷,眼皮松垂如晾晒过久的破布袋,正从老花镜上缘慢悠悠地抬起视线。眼前这小媳妇,牵着一个懵懂的孩子,衣装虽朴素,浆洗得却异常挺括,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与这尘土飞扬的乡野格格不入的洁净与伶俐。尤其是那张脸,白得像是从未在田埂上晒过日头,眉眼间流转的,分明是书本和墨水里泡出来的文气,哪里像是来“办事”的苦主?倒像是城里哪位体面人家的亲戚,走错了门路。他喉咙里滚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声响,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眉头紧锁,把每一个字都拉得又慢又长,仿佛要用这语言的绳索,捆住眼前这突兀的闯入者:“你……这是有……什么事吗?”那审视的目光,如同老犬在嗅一块来历不明的骨头。

“哦,”赵晓珍脸上的笑意不减,仿佛一层精心涂抹的釉彩,滴水不漏,“我是从县里来的,找一下公社主任,您看,他在吗?”她吐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像打磨过的珍珠,圆润悦耳。

“找公社主任?”大爷的警惕像被针扎了的气球,瞬间鼓胀起来。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几乎要把赵晓珍那层薄薄的笑意刺穿,“你?找他干什么?”那“你”字咬得极重,带着根深蒂固的怀疑,仿佛在说:凭你这娇滴滴的模样,也配找主任?

赵晓珍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仿佛对方递来的不是质疑,而是赞美。“哦,”她轻描淡写,语气自然得如同谈论天气,“我在来乡里办点事,县里面教育局的人,想让我给他带句话,顺路,就过来叨扰了!”那“教育局”三个字,被她吐得格外清晰,如同在浑浊的水里投下几颗明矾,试图澄清自己的来路。

大爷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骨碌碌转了两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丈量”着赵晓珍。这小媳妇,通身的气派,确乎不像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倒像是县城文化馆里那些拿着铁饭碗、说话带卷舌音的女干部。莫非……真有点来头?他心里的秤杆开始微微倾斜,但多年门房生涯磨砺出的世故与谨慎,又岂是轻易能放下的?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门外那几个像生了根般杵着的藏族汉子——达瓦和次松他们,脸上沟壑纵横,写满焦急与风霜。大爷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诡异亲昵,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该不会……也跟他们一样,是来找那个……扎西更登的吧?”那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仿佛带着某种不洁的意味。

“扎西更登?”赵晓珍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形成一个困惑的弧度,声音里适时地掺入一丝茫然,如同初闻一个遥远异邦的陌生地名,“大爷,我不认识啊,怎么了?”她微微侧头,露出白皙的脖颈线条,一副天真无辜、不谙世事的模样。

“真不认识?”大爷的目光像两把钝刀子,在她脸上刮来刮去,试图刮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怎么了,大爷,”赵晓珍索性将那茫然演得更足,甚至带上了点娇憨的嗔怪,故意把那名字念得磕磕绊绊,“来这里办事,还必须认识这个扎……西更……登吗?”那拖长的尾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着大爷的疑心。

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他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肥皂香,与传达室里陈腐的烟味、汗味格格不入。

他鬼祟地朝门边那几个袖箍鲜红、如庙里泥塑金刚般肃立的民兵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我跟你说,小姑娘,你不认识最好!否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无声的威胁在空气里发酵,“我就让他们……给你‘请’出去!”那“请”字咬得又狠又重,显然别有深意。

“哎呀呀,大爷!”赵晓珍忽然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阳光穿透了阴霾。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挤出了点点晶莹,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您可真会逗人开心!跟您说话可真有意思!”

那笑容如此灿烂,如此毫无城府,瞬间瓦解了大爷苦心构筑的堤防。他看着她牵着孩子,步履轻快地朝那排灰扑扑的平房走去,背影挺拔而自信,仿佛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去赴一场春日游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