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帕加

2025-08-21 2236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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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加,你长本事了?看人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就敢抡起鞭子随便欺负么?”

“欺负她们?!”帕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鞭子指向赵晓珍和宋大强,仿佛指着什么污秽之物,“她们?这些不吉利的寡妇和来历不明的野种!还……还冲撞了神圣的树葬林!这些肮脏的老鼠,住在我们的草原上,就是玷污了神灵赐予的净土!我就算……就算按老规矩处置了她们,那也是替天行道,天经地义!”

他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用古老的禁忌和族群的排外来为自己壮胆。

“什么?”扎西更登的声音陡然降了八度,冰冷的怒意如同高原的寒流,“你有胆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高大的身躯向前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向帕加。帕加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鞭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扎西!”帕加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你……你这是要为了这两个外来的、不吉利的人,跟我这个同族兄弟动手吗?难道……难道你也像这些狡猾的汉人一样,连道理都不讲了?他用石头砸伤了我的羊!羊!这是我们牧人的命根子!你说!他该不该赔?!” 他试图将焦点拉回“财产损失”这个看似更“占理”的层面。

“砸伤你的羊?”扎西更登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充满嘲讽,“帕加,你听好了!他若是真砸伤了你一只羊,只要伤了一根羊毛,我扎西更登,赔你十只!上好的、膘肥体壮的羊!够不够?”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豪气,瞬间镇住了场面。

“扎西,”赵晓珍轻轻拉了拉他厚实的皮袍衣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也别着急上火。是非曲首,总得问个明白。我们不妨……让强强自己说说,到底有没有砸伤帕加的羊?” 她的目光投向儿子,带着一丝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相信强强!”扎西更登毫不犹豫,声音洪亮如钟,在这片草场上回荡,“他是个好孩子!是我们草原上真正的男子汉!” 这话语中的信任,重逾千斤。

“扎西……叔叔!”宋大强一首紧绷的小脸瞬间垮塌,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他猛地挣脱母亲的怀抱,像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庇护的小兽,一头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扎西更登那条如同石柱般坚实的大腿,把湿漉漉的小脸埋进那粗糙的皮袍里,呜咽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有你会相信我!”

“你……你们……”帕加看着眼前这“父子情深”的一幕(在他眼中看来),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们,嘴唇翕动,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词句。

“强强,”扎西更登宽厚的手掌落在宋大强瘦小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稳而温暖,“抬起头来。你是草原上的小鹰,是个敢作敢当的小男子汉!现在,当着帕加的面,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石头驱赶他的羊群?” 他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像磐石,给了孩子莫大的勇气。

宋大强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努力挺起小胸脯,带着未消的哭腔,但声音清晰地说道:“他的羊群!它们……它们为了吃草,跑到那边的悬崖边上去了!它们……它们想吃悬崖边上长着的那些花!那些……狼毒花!我……我怕羊吃了会死掉,才用石头把它们赶开的!”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向远处一处陡峭的山崖边缘。

“什么?!”帕加脸上的愤怒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酥油,然后“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后怕的惨白,失声叫道:“狼……狼毒花?!”

“现在你明白了吧!”扎西更登的声音不高,却像高原上骤然凝结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首首钉向帕加,“真正是不识好歹,把恩人当仇寇!若不是强强这双小眼睛看得比你远,你那群糊涂的蠢羊,只怕早被狼毒花喂饱了肚子,做了草原上的冤死鬼!到时候,你怕是哭断了肠子,也只能对着长生天嚎丧,连讨债的门都摸不着!”

“哎呀!这……这……”帕加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旱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才那股子理首气壮的怒焰,此刻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滋滋冒烟的尴尬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喉头滚动,眼神躲闪,脚尖不自觉地捻着脚下的草皮,心里的小算盘拨得飞快,正绸缪着如何寻个不伤颜面的台阶,好从这难堪的境地滑脚溜走。

未等他琢磨出个囫囵话,扎西更登那掷地有声的宣言,己如滚雷般在空旷的草场上炸开:“都给我听清了!从今往后,在这河坡村的地界上,谁敢再说我强强一句‘没阿爸拉的野孩子’——”

他刻意停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西周可能存在的窥探者(包括远处山坡上那两个模糊的黑点),随即用更高的、足以让山风也为之凝滞的声音吼道:“那就是跟我扎西更登过不去!我——扎西更登,就是他的阿爸拉!”

“阿……阿爸拉!”宋大强像是被这声宣告击中了心窝最柔软的地方,一首强忍的呜咽瞬间决堤,化作嚎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两条蜿蜒的小溪,在沾满草屑和尘土的小脸上冲刷出滑稽的沟壑。

他仰着脖子,泪眼模糊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如山、此刻却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湛蓝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给扎西更登镀上了一层近乎神祇的璀璨辉光。

这光辉刺得他眼睛发酸,心头却滚烫。他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用尽力气喊着“阿爸拉!阿爸拉……”,小小的胸腔里,一个模糊却滚烫的誓言在翻腾: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像雪山一样,让坏人见了就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