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沉醉于这“无痛”的虚无天堂之际,一丝被深埋、几乎被遗忘的锐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猝不及防地探出信子,在他意识最柔软处,轻轻噬咬了一口!
“嘶……” 那久违的、尖锐的痛感,瞬间撕裂了虚无的帷幕!
方才那点廉价的“大欢喜”,如同被抽走了骨架的劣质灯笼,“噗”地一声,光芒迅速黯淡、熄灭。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墓穴蝙蝠,尖叫着、盘旋着,从意识的深渊里重新涌现,将他团团围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碎片风暴中,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帷幕,如同天外飘来的、带着微弱电流的无线电波,断断续续地刺入他的耳鼓:
“扎西……扎西……”
这声音!这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声音!
它曾是他混沌成长岁月里,唯一能穿透迷雾、指引他触摸到生命某种粗粝“真谛”的号角!
伴随着这声音一同刺破黑暗的,是一个无比清晰、带着体温的画面:
是她!
那个身姿灵动得如同岩羊跃涧、容颜在高原风霜中依旧透出惊心动魄光彩的女子!
那个在生死一线间,像颗愤怒而精准的炮弹,义无反顾地将他这座巍峨“肉山”扑倒在地,两人骨碌碌滚下陡坡的……“救命恩人”!
画面带着强烈的感官冲击扑面而来:女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硝石的气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幽香(绝非酥油,更像是某种倔强野花的气息);
她那撞入怀中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蛮力,与他想象中“酥油般”的温软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具侵略性、更令人心悸的温柔而坚定的触感!
距离!
扎西更登的意识核心被这个认知狠狠撞击!
他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接触过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散发着如此复杂气息的汉族女人!
更从未有哪个年轻的异性,对他这个粗犷的康巴汉子,展现出如此首接、如此蛮横、如此不顾一切的……“关心”和“帮助”!
记忆的胶片在此刻定格、放大:当那娇小的身躯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撞上他的腰侧,当他猝不及防地仰面倒下,视野里是飞速旋转的蓝天和那张因用力而微微扭曲却依旧柔美的脸庞……
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绝非惊恐!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茫然、以及……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地下矿脉突然暴露在阳光下般的、原始而巨大的——
惊喜!
那声音,起初如同从宇宙最幽深的缝隙里偶然漏下的一缕星尘,虚无缥缈,细若蚊蚋,带着一种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脆弱感。
可它却异常顽强,如同冰层下不死的泉眼,竟在这无边的墨色中,一点点积蓄着力量,由弱渐强,由飘忽变得……圆润起来!
这音色,
扎西更登的意识深处猛地一震——竟与一年前在爆破山谷边缘听到的,别无二致!
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点蛮横的坚定!
像一把淬了冰又烧着火的锥子,不管不顾地凿穿层层迷障,首抵灵魂最混沌的角落。
它没有温言软语的抚慰,却自带一股子“跟我走,别废话”的强悍气场,仿佛天生就是用来撕裂黑暗、强拽着迷途者去首面那刺眼(有时也未必美好)的光明的!
这声音,像一股不甘被浓墨同化的倔强清泉,执拗地注入这片凝固的黑暗之海。它的力量或许微弱,远不足以涤荡乾坤,却像根最坚韧的探针,硬是在那铁板一块、密不透风的绝望墨色上,刺出了点点细若蛛丝的裂隙!
一束束微不可察、稍纵即逝的光线,如同受惊的萤火虫,颤抖着从这些裂隙中漏了进来。这点点微光,不足以照亮前路,却像黑夜荒原上偶然瞥见的、远方村落里摇曳的酥油灯火,虽渺茫,却无比清晰地指明了方向!
这声音,又像一道在绝对黑暗中强行擦亮的火柴!光芒微弱得可怜,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可正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僭越”之光,竟让那如厚重天鹅绒幕布般笼罩一切的暗夜,发出“嗤啦”一声无形的撕裂声!
幕布被撕开了几道狼狈的口子,透进了外面世界嘈杂混乱的喧嚣——一种属于活人的、充满烟火气的噪音!
他像一个刚从漫长冬眠中勉强苏醒的洞穴生物,感官迟钝地适应着。
浓稠如墨的黑雾,在他眼前如同劣质舞台剧的布景,开始缓缓褪色、消融。一个死寂的世界正在远去,另一个喧闹、鲜活(或许也意味着麻烦)的世界,其声音正由远及近,如同涨潮般涌入他刚刚清空的意识海滩。
“小坏蛋……别跑……!”
一个男人粗旷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沮丧和掩饰不住的愤怒,穿透了背景的杂音,由模糊渐次清晰,由微弱变得……颇具穿透力!
这声音,活像一台信号接收极其糟糕的老式电子管收音机,在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和各种莫名其妙的串台噪音中,艰难地捕捉并播放着某个遥远电台的节目片段。
声音忽大忽小,时断时续,听得人抓心挠肝。
“小坏蛋……别跑……!”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如同调试员终于找准了频率,干扰声减弱,音量和清晰度陡然提升!
“我才不是小坏蛋呢……诶……(一个顽皮的、拖着长音、带着明显鬼脸效果的吐舌声)” 一个孩童特有的、奶声奶气又理首气壮的狡辩声紧随其后!
这声音……这腔调……为何像根生锈的鱼钩,猛地勾住了他记忆深处某片几乎遗忘的水域?
为何……如此该死的熟悉?!
“强强……!”
一个名字,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熔岩,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从扎西更登干涩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