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阳光

2025-08-21 222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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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更登,这位高原的“蛮族王子”,终究没能等到那位传说中拥有倾国倾城之貌、能用一个香吻唤醒沉睡灵魂的公主。

他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如同一尊被遗忘在冻土里的古老神像。

他此刻对于怀中这具以身为薪、燃尽了自己最后一点温热来“融化”他的“温香软玉”,他那冻僵的迟钝的神经,没有传递回一丝一毫的感知信号,居然一无所知。

赵晓珍的这份苦心,似乎也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泡都没冒。

当第一缕惨淡却无比珍贵的阳光,如同吝啬的金粉,终于艰难地洒满这片被冰雪反复蹂躏的高原“圣域”时,幸存的人们如同蛰伏的虫蚁,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重新投入了那场名为“活着”的、永无止境的残酷劳作。

羊圈被打开,牧人们眼神麻木地清点着劫后余生的羊只数量,目光投向远处白茫茫的山坡,计算着的、可供啃食的枯草还有多少——每一根草茎,都关乎着牲口能否熬过下一个寒夜。

铁匠铺的炉火再次被点燃,通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铁器,很快,整个村落上空便重新回荡起那单调、刺耳、却又象征着顽强生机的“叮叮当当”声。这声音,是这片严酷土地上最原始、也最不屈的“生存进行曲”。

在这个被生存法则统治得如同铁板一块的高原,勤劳并非美德,而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每个初临此地的生命,所接受的“启蒙第一课”都无比清晰且血腥:要么像牦牛般沉默坚韧,在鞭子与风雪的夹缝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啃食活下去的草根;

要么,就像沙棘林顶那片最单薄的叶子,在下一阵不知何时刮起的狂风中,无声无息地凋零、飘落,最终被无情的冻土彻底吞噬,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们太清楚了,一旦脚步稍有迟疑,脱离了这日复一日、用血汗铺就的“生活轨道”,等待他们的,绝非什么诗意的远方,而是被“生存”这台冰冷高效的绞肉机,毫不犹豫地淘汰、碾碎、清除!

当然,再严密的规则也有其漏网之“虫”。

比如仓及,以及他那几个形影不离、臭味相投的“闲汉兄弟”。

他们如同寄生在牛马身上的虱子,深谙在这片贫瘠土地上“不劳而获”的生存之道。靠着一张嘴皮子、几分无赖气,加上那套被他反复打磨、润色得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精彩”的“父亲革命传奇”——这故事早己从最初的模糊轮廓,被他精心雕琢成了一部细节丰富、情节跌宕、足以唬住绝大多数老实人的“革命史诗巨著”。

整个村落里的“牛马”们,并非真信了这鬼话连篇,只是在这本就喘不过气的残酷生存重压下,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和勇气,去跟这条滑不溜手的“癞皮狗”较真、拉扯。

在他们疲惫不堪的生存算盘上,与其耗费宝贵的气力去戳穿一个无赖的谎言,换来无休止的纠缠和麻烦,不如捏着鼻子,默许他偶尔的“巧取豪夺”,权当是缴纳一笔额外的“清净税”——用一点微不足道的物质损失,换取片刻不被骚扰的喘息之机。

这个在高原上生存了数千年的民族,懂得权衡生存的法则。

毕竟,仓及的“革命故事”和他的勒索,不过是这无情世界中诸多避无可避的“小灾难”之一罢了,如同高原上总也躲不开的寒风,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扎西更登,这位高原的铁汉,此刻却在意识深处,经历着一场远比风雪更刺骨的、名为“归途”的黑暗苦旅。

他执着地沿着那条铭刻在骨血里的回家路跋涉,周遭的景物却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化不开的松烟墨汁,一层层晕染、吞噬。

起初只是模糊了山峦的轮廓,继而连脚下的路也隐没不见,

最后,连他自己心头那点残存的念想——对温暖的炉火、对阿爸严厉目光的复杂期盼、甚至是对事物的本能渴望——都被这无边的墨色悄然吮吸、消融殆尽。

他成了一只在无垠黑暗荒原上茫然游荡的“迷途羔羊”。

只是这“羔羊”的迷茫里,掺杂着一种冰冷的自我解构:

家?

他的阿爸拉达吉那张因他“背叛”而愤怒扭曲的脸庞,怕是早己将他这“逆子”从族谱上狠狠划去!

河坡村?

那些他曾为之流汗流血的土地和面孔,此刻恐怕正对着他“叛徒”的名字啐着唾沫!

归途?

通向何方?不过是一条被虚无的黑暗吞噬得面目全非、连起点都模糊不清的虚线罢了!

他像个被强行剥离了“身份”与“归属”的孤魂野鬼,在这意识的黑海里沉浮,连最初为何踏上此路的“初衷”和“使命”,都成了记忆深处被水泡烂、字迹模糊的废纸片。

路,越走越陌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

记忆,则如同烈日暴晒下高原残存的最后一点积雪,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令人心慌的速度,蒸发、消散。

那些熟悉的面孔、温暖的火塘、牧歌的回响……都成了阳光下迅速褪色的旧照片。

扎西更登冷眼旁观着这场“记忆大溃败”,心底竟诡异地升起一丝解脱般的“愉悦”。

“呵,”

他意识深处那个刻薄而清醒的声音,如同一个躲在暗处的冷酷先师,开始评点这场意识流亡,“记忆?不过是痛苦的存储罐!方向?无非是责任的转经筒!没了这些累赘的包袱,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岂非是生命所能企及的……最高级的‘大欢喜’、‘大自在’?”

这念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力。他索性放弃了徒劳的抵抗,任由那点残存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极乐”中,无牵无挂、飘飘荡荡地“前行”——如果这漫无目的的漂浮也能称之为“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