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珍的身体虽己彻底罢工,成了一摊任人宰割的“橡皮泥”,可她的神经却像一根被拉到极限、濒临崩断的琴弦,始终保持着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那无孔不入的酷寒,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她的意识。她必须像个最吝啬的守财奴,调动起灵魂深处每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死死攥住那点摇摇欲坠的清醒,才不至于被这无边的冰冷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绝望的胶着中,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尘埃,轻轻叩击了赵晓珍高度戒备的耳膜!
“咯……咯咯……”
声音来自扎西更登的喉头深处!短促,模糊,带着一种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滞涩感。
赵晓珍浑身猛地一颤,那根紧绷的神经弦差点当场崩断!
“幻听?!”
她心里那个刻薄的声音立刻尖声质疑,“还是冻得脑子抽筋,连耳朵都开始编瞎话了?”
巨大的惊疑混合着渺茫的期盼,像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着她。她强忍着冻僵躯体的剧痛和沉重,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这个微小的动作,此刻竟耗尽了洪荒之力。
她屏住呼吸,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锁住扎西更登那张依旧安详(或者说僵死)的脸庞。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又爬行了几个世纪般漫长的瞬间……
动了!
那凸起的、如同岩石般沉寂的喉结,竟真的极其轻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冻得发紫、干裂的嘴唇,也如同被微风吹拂的枯叶边缘,极其细微地、神经质地颤动起来!那模样,活像一个被梦魇困住的人,正拼命想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符!
一股狂喜的洪流,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赵晓珍冻僵的西肢百骸!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成了?!真的成了?!” 心里那个声音在疯狂呐喊,“老娘这把‘人肉暖壶’外加‘血债肉偿’的买卖,居然……居然瞎猫撞上死耗子,真把阎王爷的门板撬开了一条缝?!”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她像一只终于嗅到猎物的母豹,猛地重新俯下身,更加用力地、近乎贪婪地将自己这具残存的“热源”,死死地、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压在扎西更登冰冷的身躯上!
仿佛要把自己灵魂里最后一点火星子,也硬生生地挤进他那片冰封的荒原!快!再快一点!用这点微温,把他从那个该死的、冰冷的梦里彻底拽回来!
就在这忘情的“热力输送”中,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音节,如同游丝般,艰难地从扎西更登那颤动的喉结深处,断断续续地“滚”了出来:
“真……真!”
那声音微弱得可怜,与其说是呼唤,不如说是喉结一次艰难的吞咽动作附带产生的、意外的气流摩擦声。若不屏息凝神、侧耳细辨,简首会被忽略成寒风掠过帐篷缝隙的呜咽。
“扎西!扎西!” 赵晓珍像个试图唤醒梦游者的蹩脚催眠师,小心翼翼地晃动着扎西更登那颗沉甸甸、冰冷如石的脑袋。
回应她的,依旧只是那喉结深处如同生锈滑轮般艰涩的滚动,以及随之挤出的一丝微弱气音:
“真……真……”
这回赵晓珍竖起了耳朵,像只警惕的旱獭。那音节……似乎真是在呼唤着什么?不是无意义的喉音。
“‘真’?” 她心里那个刻薄的声音立刻跳出来当起了蹩脚翻译官,“莫非这位冻僵的爷们儿,在弥留之际突然顿悟了‘真理’?还是饿得发昏,想吃‘真’材实料的肉包子?”
她随即又摇头,“不对!莫非是……‘珍’?!”
这念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像被根羽毛搔了一下,又痒又慌。
可这顶狭小、冰冷的牛皮帐篷,此刻像个与世隔绝的闷罐子,除了她和这尊“冻佛”,再没第三个活物能给她当个蹩脚的旁证。这无声的哑谜,只能靠她自己瞎猜。
“扎西……扎西……” 她不死心,又尝试着轻晃了几下,动作轻柔得像在拨弄一件价值连城却随时会碎裂的出土陶器。
结果依旧——喉结滚动如故,声带罢工依旧。扎西更登像是被梦魇死死缠住,徒劳地在喉咙里开凿着一条通往人间的、永远也打不通的隧道。
突然,那沉寂的喉结如同被无形的鼓槌猛敲了一下,剧烈地、快速地上下涌动起来!一串更复杂、带着异域腔调的气流摩擦声,艰难地挤了出来:
“托切那……珍……托切那……真……”
“‘托切那’?!” 赵晓珍脑子里那点可怜的“藏语词库”瞬间被激活了!
这个词,她听过!在工地上,在那些藏族工友互相道谢时!是“谢谢”的意思!那么后面那个含混不清的“珍”或“真”……扎西更登这是在向一个叫“珍”的人道谢?!
这个“珍”,是哪个天仙下凡,值得这位冻僵的蛮牛在生死线上还不忘念叨?
紧接着,那艰难的、如同砂纸打磨锈铁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清晰地续上了:
“托切那……珍……托切那……是……你从爆破的山谷中,救回了我!”
轰——!
仿佛一道裹挟着冰碴和硝烟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赵晓珍的脑壳里炸开!炸得她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原来……是他?!” 这念头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尘封的画面瞬间被激活,如同褪色的幻灯片被强行塞进了放映机,咔哒咔哒地在她眼前飞速闪回——
时间:去年。
地点:那荒凉得鸟不拉屎的公路建设基地。
身份:跟着丈夫刚来的工地、拖着鼻涕娃宋大强、在工地当安全记录员的赵晓珍。
那一天!对,就是那一天!她负责蹲守的爆破警戒区,像个巨大的、等待吞噬生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