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珍,这个刚刚还在向苍穹发出玉石俱焚战书的疯子,此刻却像一只耗尽了所有气力的、被冻僵的蝴蝶,无声地伏在了扎西更登那具高大、冰冷、毫无生气的冰冷身躯之上。她将自己那副早己被风雪和绝望掏空了热量的、柔弱纤细的身躯,当作最后一块卑微的“人肉炭火”,贴向那冻彻骨髓的寒源。
甫一接触,一股凶悍霸道、如同九幽玄冰炼就的寒气,便顺着两人相贴的每一寸肌肤,贪婪地、肆无忌惮地向着赵晓珍体内侵袭!这哪里是用体温传递温暖?分明是寒冰地狱在疯狂地抽吸着她残存的生命能量!
她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无形的、高速运转的抽气泵口,全身的热量连同那点可怜的力气,正被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强行剥离、抽走!
不过片刻功夫,她冻得嘴唇己不见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冬日河滩上的死鱼肚皮。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在这酷寒的共振中散落一地。
这感觉清晰而绝望——她不是在温暖对方,而是在被对方这具庞大的“寒冰棺材”,加速吸干自己这盏本就油尽灯枯的残烛!
她纤弱的身躯,伏在扎西更登那铁塔般的躯体上,简首像一片单薄的秋叶,她像极了精卫填海,居然试图捂热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万年寒冰。
荒谬!这念头像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自我献祭的悲壮感。两人悬殊的体型差异,让这“英勇”的行为,其本质无异于一场清晰无比的自杀!
她这点微末的体温,投进扎西更登那浩瀚的冰海,怕连个涟漪都溅不起,顷刻间就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她心里那个刻薄的声音冷笑着嘀咕:“赵晓珍啊赵晓珍,你这哪里是施救?分明是嫌自己的命太硬,活得太长,赶着趟儿去给阎王爷送上膝盖!”
在这片被世人视为生命禁区的高原雪域,空气稀薄得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搏斗,严寒更是无孔不入的刽子手。
千百年来,自然法则如同最冷酷无情的铁砧,在这里反复锤打、筛选,最终能在此扎根的族群,无一不是将“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刻进了骨血里。
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失败者的归宿清晰而“神圣”——曝尸荒野,任由那些被称为“空行母”的秃鹫,或者饥肠辘辘的野狼,将这些无用的皮囊啄食干净、撕扯粉碎。
在这里,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灵魂得以“解脱”、皮囊得以“天葬”、从而更快“脱离轮回苦海”的捷径,甚至被赋予了某种近乎诗意的宗教慰藉。盘旋的秃鹫,不再是食腐的猛禽,而是接引灵魂升天的“神灵使者”。
然而此刻的赵晓珍,却像一个执拗的、闯入神圣仪式的异教徒!她非但不肯遵循这冰冷而高效的“天葬”规则,放任扎西更登的灵魂“解脱”,反而试图用自己这具同样脆弱、同样卑微的肉身作为祭品,用最原始、最笨拙的体温,去“贿赂”死神,妄图将那具正在滑向“轮回出口”的沉重躯壳,硬生生地拽回这充满苦难的尘世!
这行为,何止是“乖张”、“离经叛道”?简首是公然藐视高原千百年奉行的生存逻辑,是对那套“死亡即解脱”信仰的粗暴践踏!其“热烈奔放”的程度,足以让云端之上那些按部就班处理灵魂业务的“天神”们,都惊得掉了下巴,手忙脚乱地翻查《轮回管理手册》,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如此离谱的BUG!祂们恐怕根本没工夫、也没兴趣去体察这凡人女子那点微不足道的、近乎偏执的“深情”。
赵晓珍自诩是好歹念过初中,平日里也颇以此自矜。可此刻,她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却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关于“体温献祭可行性”的科学评估报告。
她脑子里压根没空去想,自己这飞蛾扑火般的举动,是否严重违背了这片土地赖以生存的、冷酷而高效的“丛林法则”。那些书本上的道理、那些世俗的偏见、那些宗教的约束……所有无形的枷锁,都在她决定俯身贴向扎西更登的那一刻,被她内心那股更原始、更蛮横的力量,像撕废纸一样彻底扯碎、抛弃!
她只有一个念头,简单、粗暴、不容置疑:
让扎西更登活着!
因为——
老娘欠他的债,连本带利,都还没还清!
这笔用血泡、冻疮、透支生命换来的“活命债”,若是债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解脱”了,叫她赵晓珍下半辈子,拿什么去还?
拿这腔子里的愧疚吗?
那玩意儿当不了饭吃,也暖不了炕头!她宁可把自己当成最后一块柴,填进这冰冷绝望的炉膛里烧了,也要把这笔糊涂账算清楚!这无关乎情爱,无关乎道义,纯粹是……一笔买卖!一笔用命做筹码的、血淋淋的、必须清算的买卖!
两人便以这种古怪的、近乎殉葬的姿态,凝固在冰冷的毛毡上。赵晓珍起初尚存一丝不甘,像个被黏在琥珀里的虫子,徒劳地扭动了几下,试图在扎西更登这块巨大的坚冰上,寻个稍许不那么“蚀骨销魂”的姿势。
可很快,她那点残存的气力便被这无休止的寒冷抽吸榨得涓滴不剩。她彻底下来,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烈日晒化了的、黏糊糊的橡皮软糖(还是最廉价的那种),被人随手摁在了这块巨大冰冷的“砧板”上。
软糖与砧板紧密相贴,边界模糊,再也分不清彼此。她成了他庞大身躯上一块卑微的、温热的“附庸”,休想再挪动半分半毫!
时间,在这顶被严寒统治的帐篷里,仿佛也被冻得步履蹒跚,黏稠得如同冷却的猪油。每一秒都拉长得令人心焦,滴答声沉重得像是冻僵的钟摆在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