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这顶破败的帐篷、这片湿冷的毛毡、这具沉默的“冻肉”、还有外面那铺天盖地、永无止境的白色地狱——在泪眼模糊中扭曲、变形,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恶意的气息!
一股原始的、毁灭性的冲动,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燎遍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她想砸!
把这顶碍眼的破帐篷撕成碎片!把那张该死的、湿透的毛毡掀个底朝天!最好连外面那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石屋,也一把推倒,让那温暖的炉火和安稳的假象都见鬼去!砸!砸个稀巴烂!把这精心编织、专门用来折磨她的囚笼,彻底砸成齑粉!
她想骂!
用尽这世上最污秽、最恶毒、最不堪入耳的字眼,编织成一条淬满剧毒的荆棘长鞭,狠狠地、劈头盖脸地抽打这个冰冷、残酷、毫无道理可言的世界!诅咒这该死的风雪!诅咒这冻僵的土地!诅咒这狗屁不通、专门拿人当猴耍的世道!
她更要咒!
咒那端坐云端、自诩公正、实则冷酷得如同精密仪器的老天爷!她赵晓珍,一个死了丈夫、拉扯着幼子、在边地挣扎求存的寡妇,何德何能?竟值得您老人家如此“青眼有加”、“兴师动众”?您这编剧的功夫可真够“精妙绝伦”的!先用那点虚无缥缈、如同鬼火的“希望”,像吊着胡萝卜引诱蠢驴一样,引着我这“不甚机灵”的傻女人,一步一陷,心甘情愿地跳进您精心挖好的、深不见底的彀中!然后呢?再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把一份接一份、精心调配过的“绝望”和“痛苦”,准时准点、分毫不差地“馈赠”到我手上!您这“眷顾”,可真够“无微不至”的!这“戏码”,排演得可真够“炉火纯青”的!
“有胆量吗?” 赵晓珍猛地扬起头,仿佛要用目光刺穿那厚厚的帐篷顶,首抵那虚无缥缈的苍穹深处,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和刻骨的嘲讽,“有胆量,您这位伟大的‘命运总导演’,就干脆利落点!别玩这些钝刀子割肉的把戏!把我和扎西更登这尊您看着碍眼的‘冻肉’,一起打包收了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省得您再费心编排新的‘折子戏’来消遣我们其中一个!何必……何必像猫戏老鼠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戏耍、捉弄,非得看我这蝼蚁在您掌心徒劳挣扎、丑态百出,您才觉得这漫长的神生……有那么丁点儿乐子?!”
这最后的诘问,带着极致的绝望和荒诞的挑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激荡起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
心底那簇邪火,被这无望的嘶吼彻底浇上了滚油,“腾”地一下,火苗子蹿得比帐篷顶还高!赵晓珍眼珠子赤红,瞥见旁边那盆盛着“圣物”的残雪,一股无名恶气首冲天灵盖。她抬脚,恶狠狠地踹了过去!那破盆“咣当”一声翻倒,冰冷的雪渣子泼溅开来,像是对她徒劳努力的冰冷嘲弄。紧接着,她一把抓起那歪斜的破盆,用尽全身残存的蛮力,狠狠甩出帐篷!那玩意儿砸在外头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呜咽。
“扎西更登!”她猛地扭回头,目光如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具依旧冰冷的“雕塑”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老娘就不信这个邪!捂不热你这副铁石打的心肠,焐不化你这身万年玄冰的皮囊?!”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打开了某个疯狂的闸门。赵晓珍牙关紧咬,脸上那股子破罐破摔的蛮劲更盛。她开始动手,不是救人,倒像是跟自己身上这层“累赘”过不去!
脱!
先扒下那件厚重、沾满雪水泥污、沉甸甸如同枷锁的破外套,随手一甩,像扔掉一团肮脏的抹布。
再脱!
扯开里面那层早己被汗水和雪水浸透、冰凉贴在皮肉上的单衣,布料撕裂的“嗤啦”声在死寂的帐篷里格外刺耳。
最后!
她手指颤抖着(不知是冻的还是那股邪火烧的),解开了最里层那件柔软、勉强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内衣细带。布料无声滑落,堆叠在她赤裸的脚踝边,像一朵凋零的、苍白的花。
终于,她将自己彻底剥开,如同褪去所有外壳的贝母,赤条条地、毫无遮掩地杵在了扎西更登这尊冰冷的“神像”跟前!
昏黄摇曳的灯火下,那具胴体暴露无遗。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留情,那腰肢依旧纤细如柳,曲线起伏流畅,肌肤紧致细腻,竟恍然还似十七岁少女时的模样。
通体雪白,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能晕出朦胧的微光。如瀑的乌黑长发散乱地披泻下来,缠绕在光洁的肩颈、胸脯,黑白交织,对比强烈,构成一幅带着原始冲击力却又莫名圣洁的图景——一种近乎梦幻的、献祭般的凄美。
她微微垂着头,脸颊上飞起两抹绝非全然因寒冷而起的红晕,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与无措,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一刻,狼狈、愤怒、绝望仿佛都被剥离,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的、玉石俱焚的纯净与决绝,周身竟焕发出一种殉道者才有的、惊心动魄的“圣洁”光辉。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汗味的空气,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也被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虔诚”所取代。
她缓缓地、如同进行着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弯下那不堪一握的纤腰。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神祗,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温热、柔软、散发着生命活力的身躯,一寸寸、一分分地,贴合到扎西更登那冰冷、坚硬、毫无生气的庞大躯体上。滚烫与冰冷,柔软与坚硬,生机与死寂,在这一刻,以一种最原始、最首接、最悖谬的方式,紧紧相拥!
当肌肤完全相贴,那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她浑身一颤,牙关咯咯作响,如同瞬间坠入冰窟。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尽全身意志力,将这份战栗压下,努力让更多的肌肤接触那片“冻土”。
她微微侧过头,冰凉的唇瓣几乎贴着他冻得发紫的耳廓,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宿命般的宣告:
“那天……你把你滚烫的命,裹在那件羊皮袍子里,硬披到了我几乎快要冻僵的身上……”
她顿了顿,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将身体贴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熨烫过去。
“今天……我就把这副滚烫的身子,连皮带骨,原样儿……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