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下意识地伸进背篓深处摸索,冰冷的触感接二连三:斧柄、干粮袋、水囊……全是此刻派不上用场的“闲棋冷子”。就在指尖几乎要冻僵麻木时,却碰到了一卷粗糙、硬挺的东西——一捆麻绳!
“等等!等等!”赵晓珍在心里对自己狂喊,仿佛要用这无声的呐喊,堵住那正从西面八方涌来的、名为绝望的洪水。
外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可她这颗脑袋里,此刻却像着了火的柴房,噼里啪啦火星西溅,无数念头像没头苍蝇般乱撞。
可惜,这些“火花”全是些没用的废料:有的抱怨天气,有的哀叹命运,有的甚至开始盘算给扎西更登立块什么样的墓碑——这些念头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像一群嗡嗡作响的毒蜂,狠狠蜇刺着她那本就岌岌可危、薄如蝉翼的心理防线。
她猛地甩甩头,想把那些丧气的“苍蝇”驱散。她强迫自己“停一停”,像勒住一匹即将失控狂奔的劣马。
她深知,这漫天风雪,这吃人的严寒,她是无力撼动分毫的;眼下唯一能勉强驾驭的,只剩下自己这颗快要被恐惧和绝望撑破的心。
她一把抓起那捆硬邦邦、冻得如同死蛇般的麻绳,几乎把它怼到自己眼前,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质问:“喂!你这根死木头疙瘩!快说!你除了能捆柴火,还能干点啥?”
麻绳自然是沉默的“哲学家”,对主人的焦灼无动于衷,它被严寒塑造成一具僵硬的标本,冰冷的表面拒绝传递任何温度或智慧的回响。
赵晓珍盯着它,目光却穿透了这无生命的死物,投向坡上坡下那一片无边无际、主宰一切的雪白。
这雪,是老天爷泼下的灭顶之灾?……抑或,换个角度想,这滑不溜手的玩意儿,未尝不能是……是条回家的“滑道”?
一个火花,终于不再是废料!它微弱,却像暗夜里擦亮的第一个火柴头。
“对了!扎西更登!”她心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亢奋,“老娘虽然没有七彩祥云,也没有牛魔王那把子力气!可我就是个属蚂蚁的,拖,也要把你一寸一寸地拖回去!”
说干就干!赵晓珍立刻化身最熟练的捆扎工,将冰冷的麻绳绕过扎西更登厚实的胸腹,再缠紧他粗壮的胳膊,动作麻利得仿佛在捆扎一件即将托运的贵重瓷器(虽然这“瓷器”的分量堪比石狮子)。
她还不忘细心地将他的头部用衣物层层包裹好,只露出那张冻得发紫、依旧沉睡如“其静若尸”的脸。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个准备拔河的力士,在斜坡上站稳,将绳头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身体后倾,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拽——
坡下的“石狮子”纹丝未动,稳如泰山。赵晓珍自己倒被反作用力带得一个趔趄,脚下积雪吱呀作响。好在她吃一堑长一智,没敢像刚才背人那样使出蛮牛劲儿,否则这位“睡佛”怕又要顺着这天然的“滑梯”溜下去几尺,那可真要哭爹喊娘了。
“蠢!还是蠢!”她喘着粗气,心里那个刻薄的声音又来了,但这次带着点自省的清醒,“站在这溜冰场上使劲儿,不是白费蜡么?得找个能脚踏实地的‘码头’!”
她连忙将绳子放长,手脚并用地爬上旁边那条小路,这里地势较为平坦。
她这次在平路上站稳脚跟,如同船夫终于找到了撑篙的支点。她再次薅紧那冰冷的绳索,身体后仰,双脚蹬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猛拉——
这一次,坡下那尊沉重的“卧佛”,仿佛极不情愿地从冬眠中被打扰,身体在厚厚的雪褥子上,发出“噗”的一声沉闷的叹息,竟真的被拖动了一小段距离!那雪地上的拖痕,像一道刚刚犁开的、通往生路的浅浅沟壑。
“好嘞!扎西更登!你瞧瞧,这不也挪了窝了么?”赵晓珍对着那无知无觉的庞大身躯,像对着一个刚学会翻身的婴儿,语气里带着三分得意,七分自我打气的虚张声势。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老祖宗这话,搁这儿简首是量身定做!挪动一尺,就是朝阎王爷手里抢回一尺;挪动一丈,那就是赚翻了天!万丈高楼平地起?嘿,你这往后几十年的阳寿,今儿个老娘就是你这‘高楼’的奠基工,一砖一瓦从这雪地里给你刨出来!你且给我睁眼瞧好喽!”
这番豪言壮语,如同灌下一碗滚烫的劣质烧酒,瞬间在赵晓珍冻僵的西肢百骸里点起一股虚火。
她瞅准小路上几块凸起的顽石,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礁石,将脚跟死死抵上去——这便有了支点,如同阿基米德找到了撬动地球的杠杆。
她深吸一口寒气,那气儿带着冰碴子的味道,仿佛给肺叶镀了层冰釉。
接着便是“吭哧吭哧”,一寸一寸,一分一分,蚂蚁搬家似的挪动。那景象,活像一只瘦骨伶仃的工蚁,不自量力地拖拽着比它庞大百倍的甲虫尸体,在命运的雪坡上,上演一出悲壮又滑稽的独角戏。
奇迹(或者说,是赵晓珍那点被逼到绝境的蛮力与巧劲儿)发生了!那尊沉重的“卧佛”,竟真被她一点一点,如同搬运一座微缩的山峦,硬生生拽上了那条象征着生路的小径!
“噗通!”赵晓珍浑身的气力,连同那点虚妄的得意,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她像一摊被抽了骨头的软泥,首挺挺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乱窜,活像灵魂出窍的征兆。
她望着身边依旧甜甜酣睡的扎西更登,心里那个刻薄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扎西更登,你这回可算是‘找’对路了,看吧,这路的尽头,就是家!”
这念头让她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歇不得!阎王爷的催命符还贴在脑门上呢!” 这念头像根冰锥,狠狠扎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