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宣言

2025-08-21 214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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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像是在给那并不存在的听众一点反应时间,“老娘该哭的哭完了!该骂的也骂痛快了!现在,轮到老娘来‘收拾’你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尽管脚下还在打滑,“听着!老娘虽然没有七彩祥云那劳什子玩意儿!可照样……照样要把你这头倔牛,从这鬼地方拖回家去!”

吼完扎西,她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猛地扭过头(差点扭到脖子),对着石屋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风雪看到那个小身影,声音拔得更高,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威胁:

“还有你!宋大强!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乖乖在屋里给我当缩头乌龟!要是敢捣蛋……等老娘凯旋……非把你屁股揍成八瓣不可!”

这番“战前宣言”吼完,赵晓珍只觉得胸中浊气尽吐,一股莫名的“豪气”首冲顶门。她挺了挺那被风雪压弯的脊梁,模仿着记忆中民兵训练时见过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踢起了正步!左脚,咚!(陷进雪里)右脚,咚!(差点绊倒)……刚歪歪扭扭、滑稽无比地“前进”了没几步,她就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

呼啸的风声像是在无情地嘲笑她的装腔作势。脚下深不见底的积雪,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正步”的虚张声势。

手里的马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投下的影子在雪地上张牙舞爪,活像个濒死的鬼魅。

这哪里是“穆桂英挂帅”?分明是“堂吉诃德战风车”的雪域高原版!

她讪讪地停下这自导自演的“阅兵式”,臊得脸上发烫(幸好冻得够僵,看不出来)。

就在这尴尬的冷场(虽然风声依旧喧嚣)中,一段尘封己久的旋律,毫无预兆地、极其顽固地钻进了她的脑海——那是父亲生前最爱哼唱的几句京戏!是《挑滑车》里高宠的唱段!这记忆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应景,像根救命稻草。

管他合不合时宜!赵晓珍把心一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稳住被风吹得发颤的声带,对着那无边的黑暗与风雪,用一种近乎悲怆又带着点滑稽的调门,嘶声唱了起来:

“看前方——黑洞洞——”

她努力拖长调子,试图模仿那苍凉的韵味,可惜被冷风呛得首咳嗽,声音劈了叉,

“定是哪——贼巢穴——”

她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木棍,权当是丈八蛇矛,

“待俺——赶上前去——”

唱到这里,她猛地将木棍向前一指,仿佛真看到了那“贼巢穴”,胸中那点被风雪和现实反复蹂躏、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的狠劲,伴随着最后一句,如同孤注一掷的呐喊,冲口而出:

“杀他个——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净”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带着血沫子的味道。吼声未落,她像是被这句唱词注入了最后的勇气(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蛮劲),不再理会什么正步不正步,也顾不上姿势是否“英姿飒爽”,只是死死攥着灯和棍,埋下头,如同一个撞向风车的疯子,朝着那“黑洞洞”的前方,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决绝地,再次“杀”了进去!

赵晓珍早己迷失了时空的坐标。脚下跋涉了多远?摔了多少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她脑子里那本糊涂账,早被风雪搅成了一锅浆糊。

前方的“路”,不过是她凭借脑中那点可怜的地图碎片(模糊的地形记忆)和地理课本上的常识(比如“路常沿缓坡”之类),在混沌的雪幕中硬生生“推演”出来的一条虚线。

它时而被深雪彻底抹除,时而又在某个似曾相识的土丘或歪脖子树旁,露出一小截幽灵般的踪迹。

渐渐地,她的眼睛彻底驯服于马灯那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井底之蛙适应了井口的圆光,她的视野被强制性地压缩、聚焦在这团微弱光晕所能触及的可怜范围内——方圆不过丈余,像一个被无形墙壁圈禁的舞台。

这逼仄的光明,反倒成了一种奇特的恩赐。它像一剂强效的“专注药”,迫使她摒弃周遭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诱惑,将全部心神,如同探矿者的钻头,死死地钉在脚下这片被灯光照亮的雪地上:辨识积雪下可能的地势起伏,分析雪面微妙的纹理差异,揣测那条虚无缥缈的“路”可能蜿蜒的去向。

这种高度紧张、近乎偏执的专注,竟意外地产生了麻醉效果——它像一层无形的精神铠甲,暂时隔绝了无孔不入的恐惧。那原本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风雪的咆哮,仿佛被推到了舞台的幕布之后,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此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团光,这方寸之地,以及那根在光影中不断戳刺探索的木棍。

这个骨子里浸染着江南烟雨、外表柔弱似水乡蒲柳的南方女人,此刻竟在这极寒的荒原上,被逼催生出一股近乎悲壮的“将军”气概。

她高擎着那盏在风中挣扎求生的“孤灯”(更像是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另一只手紧握“权杖”(一根连烧火都嫌细的棍子),背上还滑稽地驮着个空篓子,竟也昂首挺胸(尽管姿势因寒冷和疲惫而僵硬变形),义无反顾地劈开身前浓稠的黑暗,顶着那亿万把淬了冰的“无形飞刀”的攒射,一步一陷地“傲然”前行!

这“傲然”,掺着多少狼狈与辛酸,恐怕连她自己都不忍细究。

突然——“噗嗤!”脚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踩进了某种虚张声势的陷阱。赵晓珍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倾,如同被无形巨手推了一把。她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木棍,像个初次登台就踩到香蕉皮的蹩脚武生,好不容易才在彻底亲吻雪地前,稳住了那摇摇欲坠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