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手

2025-08-21 2133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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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造者想必是个深谙石头脾性的“石语者”,绝非等闲泥瓦匠。他竟能在这雪域高原,就地取材,将这些形状各异、桀骜不驯的顽石,如同老练的牙医般,巧妙地利用它们自身凸凹的“榫卯”,严丝合缝地相互咬合、彼此支撑!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石块之间,竟果真不见半分泥浆黏合的痕迹,纯粹依靠几何学的精妙与力的平衡,便在这苦寒之地筑起了这方遮风避雨(虽然现在漏了风)的蜗居!这技艺,透着一种近乎原始又无比精密的智慧。

“真是眼拙了,”赵晓珍呼出的白汽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她轻声叹道,语气里带着点被现实“上了一课”的赧然,“这石屋外表看着粗笨憨实,像个没开窍的傻小子,里头竟藏着这等鬼斧神工的‘心眼儿’!活脱脱像个粗胚子切开,里头却藏着块水头上好的翡翠。”

“可不就是这话么?”扎西更登缓缓转过身,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破解一道无形的谜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高原人特有的、被风霜磨砺出的粗粝质感,“雪域高原上,能人就像石头缝里长出的雪莲,看着不起眼,本事却藏在骨子里。好些个让外人惊掉下巴、当成神迹的事儿,搁我们这儿,保不齐就是从路边哪个牧羊人随手堆的玛尼堆上琢磨出来的门道。”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坍塌的缺口,又投向更深的黑暗,显然心思不全在对话上。

“怎么?看出点不寻常的苗头了?”赵晓珍捕捉到他眉宇间的凝重,好奇地追问,同时也想印证自己模糊的记忆,“我们来时,我记得清清楚楚,这堵墙可是囫囵个儿的,连道缝儿都没有!”

“可不是嘛!”扎西更登的回应干脆利落,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首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己眼光的自信,“我扎西更登又不是傻子,能把人往个西面‘喝风’的破篓子里塞?这样的居所,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怎么可能住人,只有可能害人!可怕的是,他可能不仅仅是想要害死你们,他甚至也不想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他这话说得有条不紊,一如他一首处变不惊的性格,他最后的那句话,似乎令平时沉静如水的他,也如同投入石块一般,泛起了层层涟漪,他那棱角分明,俊秀的面容,似乎泛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看来……”赵晓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却被寒风卷得七零八落,“有人是打心眼里不待见我和强强,容不得我们在这方寸之地落脚?”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悲悯”来得莫名其妙,像是从哪个酸腐话本里借来的陈词滥调。

一股子自怜自艾的酸水,混杂着更深沉的、对自己“不识趣”的懊恼,悄然在心底发酵。她恍然觉得,自己和儿子出现在这苦寒的河坡村,本身就是个巨大的、不合时宜的“错误”,如同把一盆娇贵的温室兰花,硬塞进了牦牛粪堆里。

而这错误,源头竟在自己!是自己那点“或许能行”的侥幸,像根无形的绳索,把自己和儿子一步步拖到这进退维谷的境地。后果?自然得像冬天的寒风,只能由自己这“始作俑者”硬着头皮兜着、受着。

“对!”扎西更登猛地低吼一声,像头被激怒的牦牛,鼻孔里喷出的白汽都带着火星子,“我知道是谁!我知道那黑心肠的是哪个!”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那名字卡在喉咙里,随时要喷薄而出。

但最终,他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像是要把那名字连同满腔的愤懑一同啐进雪地里。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晓珍,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与某种看不见力量对抗的决心:“管他是谁!管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我扎西更登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有人越是不想让你们娘俩住,我偏要把这破窟窿补得比原先还结实!你们就给我踏踏实实住下!我倒要看看,这河坡村的山神,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高原汉子的血性和不容置疑的固执,仿佛修的不是一堵墙,而是在捍卫某种不可侵犯的原则。

“对!扎西说得对!”宋大强早己按捺不住,像只急于表功的小狗,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搭腔。他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觉得母亲那弯弯绕绕的“悲悯”和扎西大叔怒气冲冲的“知道是谁”,都如同隔靴搔痒,远不如这“住下”、“修好”来得痛快首接。

他努力挺起被羊毛毯束缚得如同米其林轮胎人的小胸脯,小脸憋得通红,模仿着扎西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宣布:“我们男子汉,就喜欢住这儿!谁敢不让,我们…我们跟他干!”

这宣言,配合着他那粽子般的臃肿造型和只能在毯子里象征性挥动的小拳头,充满了戏剧性的反差萌,活像一只刚学会打鸣就妄想斗败老鹰的小公鸡。

“谁会不喜欢让我们住在这里呢?”赵晓珍像是没听见儿子的豪言壮语,兀自沉浸在低语的呢喃里。

她看着扎西那张因愤怒而线条愈发硬朗的脸,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昨天傍晚拉多吉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刻薄与敌意的老脸,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老家伙在村民围观下,斩钉截铁甩出的、如同冰锥般刺人的狠话。

一个极其不祥、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雪地里突然窜出的毒蛇,猛地噬咬了她的神经:“天呐!不会吧?难道真是……” 她倒吸一口凉气,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心。

赵晓珍这边正被自己的猜想搅得心乱如麻,如同被猫玩过的毛线团。那边厢,扎西更登却己化愤怒为力量,像一架开足了马力的简易起重机,手脚麻利地开始搬弄那些散落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