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喘息

2025-08-21 2300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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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狠心掰开宋大强紧箍如藤蔓的手臂(小家伙发出一声不满又虚弱的呜咽),如同挣脱一层沉重的冰之甲胄,挣扎着从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茧蛹”里剥离出来。

刺骨的寒意瞬间如亿万根冰针,穿透单薄的衣衫,首刺肌肤。她打了个剧烈的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如同在演奏一支绝望的打击乐。

她咬着牙,将那张厚实的羊毛毯重新裹紧儿子,像给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元青花裹上最后的防护棉絮。

安顿好这个“甜蜜的拖油瓶”,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踮起脚尖,像一只在雪原上潜行、试图避开猎人陷阱的雪狐,悄无声息地滑到那扇粗糙得能刮下木屑的木板门前。

她将一只冻得近乎失去知觉的眼睛,死死贴上那门板间一道歪歪扭扭、如同大地裂痕般的缝隙——这简陋的“窥视孔”,成了她刺探外面那个恐怖世界的唯一间谍工具。目光如同探照灯,急切地扫射向记忆中扎西更登那顶帐篷的坐标方位……

空了!

彻底地、干净地、仿佛被宇宙橡皮擦抹去一般!

那顶曾被她曾经暗自担忧的牛皮帐篷,连同里面那个壮硕如山、沉默如谜的男人,竟如同被大地无声无息地囫囵吞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帐篷盘踞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被寒风肆意蹂躏过的、空荡荡的、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就连帐篷里那点曾被她鄙夷、此刻却像救命稻草般无比怀念的微弱炉火光芒,也彻底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在这苦寒之地点燃过一丝人间的暖意!

“他……人呢?!”

赵晓珍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半句气音,带着一种被命运戏耍后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她像只焦躁的、试图在罐头里寻找出口的沙丁鱼,拼命扭动脖颈,调整角度,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试图从那狭窄得令人发指的“邮票孔”里榨取出哪怕一丁点有效信息。脑袋左歪右扭,脸颊在粗糙的门板上蹭得生疼,恨不得用意念将门板烧穿一个洞。

奈何这“一线天”般的视野,吝啬刻薄得令人发指!无论她如何极限操作,视野所及,始终是凝固的、死寂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寒风在门外呜咽盘旋,如同无数无形的、冰冷的鬼爪在疯狂挠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更衬得那片帐篷消失的空地像个巨大而空洞的、无声嘲笑着她的谜语。

一股无名邪火“腾”地一下,从赵晓珍冻僵的脚底板如同岩浆喷发,首冲上她几乎要冒烟的头顶!

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的变故瞬间点燃,转化成了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烦躁和怨怼!她内心的“狂暴模式”如同被按下了核按钮,那点可怜的、名为“理智”的堤坝,在情绪的滔天洪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这个该死的、不靠谱的、沉默寡言得像块顽石、壮硕得像座移动堡垒的扎西更登!

他到底跑哪儿去了?!不是人人都夸他稳重如山、寡言可靠,是高原上最值得托付的牦牛吗?

怎么就像个被顽童戳破的劣质肥皂泡,“噗”地一声轻响,连人带他那个破窝棚就在这寒风呼啸的深夜里消失得如此干净利落、片甲不留?!

什么样的旷世妖风,能把你这几百斤的铁塔汉子像根稻草似的连根拔起、卷得无影无踪啊?!

难道你是纸扎的?泥塑的?还是这高原的夜风,其实是传说中专吃沉默壮汉的罗刹女妖,把你当成了今晚的开胃点心?

她心底那点因救命之恩而勉强维持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激,瞬间被这“债主卷款潜逃”式的恐慌和怨愤冲刷得点滴不剩,只剩下满腹沸腾的嗔怪与刻薄的腹诽: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当初何必装模作样、大费周章地把我们母子从沙棘林那个活地狱里拖出来?何必煞有介事地钉那扇象征性的破门、生那堆半死不活的炉火、折腾什么“山顶洞府”的安居工程?平白让我们对你欠下这一屁股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人情债!

现在倒好!你倒拍拍屁股走得轻巧!一阵妖风(或者别的什么见鬼的东西)就把你连人带帐篷打包卷走、销声匿迹了!你是存了什么险恶用心,想让我们母子在这破石屋里冻死、吓死,好一辈子对你念念不忘、愧疚终生,成为你沉默寡言背后最得意的谈资吗?!

哼!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生就一副老实忠厚、壮实俊朗、能骗过阎王的好皮囊!原来骨子里竟是这般靠不住、没担当、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空心大萝卜!这高原的汉子,怕不是都跟这高原的鬼天气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什么男人,连阵风都抵挡不住!” 赵晓珍脑子里那场针对扎西缺席审判的“批斗大会”正开得如火如荼、唾沫横飞,这句凝聚了所有怨毒与失望的终极结案陈词,竟不受控制地、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从她紧咬得咯吱作响的牙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在死寂冰冷、如同墓穴的石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摔碎了一只名贵的薄胎瓷碗。

“赵晓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板床上,被羊毛毯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盛满惊恐与困惑大眼睛的宋大强,立刻像受惊的小兽般捕捉到了母亲这反常而充满戾气的咕哝,声音带着被寒冷和恐惧双重绞杀的哭腔,忧心忡忡地追问起来。

赵晓珍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屋外浓稠的夜色蛰了一口,这才惊觉,这西面漏风、寒酸得如同被生活啃剩的骨头架子般的小屋里,并非只有她一个活物。

角落里,还有她那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宋大强,正蜷缩着,像只被雨淋懵了的雏鸟。她方才那番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对着虚空的凝望,竟全然忘了这小东西的存在。

她复又扭过头去,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片化不开的墨黑。那黑暗,仿佛一张浸透了劣质墨汁又揉皱了的宣纸,严严实实地糊在门口,连一丝微光也吝啬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