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多吉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力道,仿佛要把自己刚才的疑虑坐实,“怪就怪在这儿!他要是真着急找东西,好歹点个马灯啊!哪怕是把松明子呢?有了光,我这老眼昏花的,兴许还能认出个轮廓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蔑视”的懊恼——那黑影竟连这点“被认出”的机会都不给他!
“没点灯?!”次松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充满了难以置信,“我的长生天!这怎么可能?!除非他长的是夜猫子眼,要么就是……”
他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但那未尽的意味,如同在黑暗中撒了一把冰冷的针,刺得众人脊背发凉——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想被人看见!
赵晓珍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她试图用更“文明”的逻辑去破解这草原夜行怪客的行为:“阿爸拉说得对。如果真是丢了要紧的东西,等天亮再找,是最稳妥的法子。就算……就算那东西金贵得像命根子,一刻也等不得,那也必定要打着灯笼火把啊!摸黑找东西……”
她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困惑,“这不合常理!除非……他找的不是地上的东西,或者,他找东西只是个幌子?” 这“幌子”二字,像块小石头,投入了众人心湖。
“嗐!要我说啊,”达瓦在一旁听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插嘴道,他那首来首去的脑子,显然装不下这么多弯弯绕,“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是找东西呢!就是吃饱了撑的,出来遛遛弯,消消食!或者……心里憋闷,出来吹吹冷风,醒醒脑子?咱们村里,晚上睡不着出来瞎溜达的老光棍,也不是没有!”
他试图用最朴素的“人之常情”来解释这桩怪事,仿佛那神秘黑影只是个失眠的邻居。
“串门聊天,倒也是常事。”扎西更登抱着胳膊,声音沉稳地补充道。他更倾向于从熟悉的生活经验出发,试图将这诡异的黑影纳入日常的轨道。
“不对!” 多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瞬间击碎了达瓦和扎西试图构建的“常理”。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人影,绝不是往村里走的!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儿,分明是朝着村外!”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指向猎物般,毫不犹豫地戳向门外浓稠的黑暗,指向村头那模糊的轮廓,“喏!就是那边!村口的方向!”
“村口?!”次松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失声叫道,脸上的惊愕比刚才更甚。村口之外,意味着脱离这个熟悉的、由牛羊和糌粑构成的小世界。
“对!就是村口!”多吉再次确认,手指的方向纹丝不动,仿佛那黑影离去的路径己刻在他脑子里。
“村口……那不就是……”次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揭开谜底前的不安,“……朝着公社去的方向?”
这“公社”二字,像一块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德吉队长那张黝黑、公事公办的脸,仿佛又浮现在众人眼前。
“这么晚了……摸着黑……出村……赶夜路去公社?”赵晓珍喃喃自语,将这几个诡异的元素串联起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同样凝重的脸,最终定格在门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上,“还不点灯……这……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这最后的疑问,如同在寂静的房间里投下了一颗炸弹,炸得所有人心头疑窦丛生,寒意弥漫。
那神秘黑影的目的地(公社)与鬼祟的行为(摸黑不点灯),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为啥不点灯?”宋大强那脆生生的童音,像一颗顽皮的石子,猛地砸破了山洞里凝重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他完全无视了大人脸上那山雨欲来的忧虑,兀自笑嘻嘻地仰着小脸,对着赵晓珍卖弄起新学的“学问”:“赵晓珍,你今天上课不是说过吗?‘瞎子点灯——白费蜡’!嘻嘻!”
他把这平原上的俗语念得字正腔圆,尾音还得意地打了个旋儿,仿佛刚破解了格萨尔王的某个秘密符咒。
“强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捣乱!”达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只在庄严法会上打滚撒欢的小牦牛犊,恨不得揪住他的小耳朵拎到一边去。
“就是!我看你小子屁股蛋子上的皮是又松了,想找块青石板给你紧紧是不是?”次松也佯装发怒,撸起袖子作势要抓他,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被这“不合时宜”的童言搅起的无奈涟漪。
赵晓珍也只能无奈地扶额,轻轻唤了一声:“强强……”那语气里,七分是责备,三分却是对这“小魔王”破坏气氛能力的无力感。这小家伙,总能像只莽撞的旱獭,在严肃的陷阱里探出个不合时宜的脑袋。
“‘瞎子点灯——白费蜡’?”多吉却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反复咀嚼着这句从孙儿口中蹦出的、带着异乡泥土味的俗语,“这……这是啥意思?”他转向赵晓珍,那急切的神情,仿佛抓住了一根飘过深渊的蛛丝。
“啊,阿爸拉,”赵晓珍连忙解释,声音里带着教师特有的清晰,“这是我们平原老家的一句老话。意思就是说……”
她流畅地阐述着,如同在课堂上拆解一个简单的常识,“……瞎子本来就看不见东西,眼前一片漆黑。所以,点不点灯,对他而言,那光亮都是毫无意义的,根本照不亮他的世界。因此点灯……”
她的解释戛然而止,如同正在演奏的弦乐突然断了一根弦!她清亮的眸子猛地睁大,仿佛被自己吐出的字眼烫了一下,一个惊人的、荒谬的、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雪崩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