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枪口虽未明确指向谁,但那冰冷、沉默、毫无感情的金属光泽,却像无数根无形的冰针,齐刷刷地刺向每一个村民!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扫视着人群,像是一排被上好发条、只待指令的提线木偶,又像一群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没有灵魂的金属傀儡。
山洞里,刹那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刚才那沸腾的愤怒、激昂的质问、不甘的怒吼,都被这骤然出鞘的冰冷金属瞬间冻结、吸走了所有声息。
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胜利的狂喜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这兜头一盆来自“组织”的冰水混合物,浇了个劈头盖脸,从滚烫的头顶首灌到冰冷的脚底板。
那感觉,就像一群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突然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了万年冰窟,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茫然。真相大白前的最后一丝希望之光,被那冰冷的枪管无情地掐灭了,只留下无尽的、透心凉的寒意,冻僵了每一颗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心。
德吉队长那黝黑的脸膛,此刻板得像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青石板,对山洞里那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挥了挥手,几个民兵便如同训练有素的牧羊犬,掏出粗糙的麻绳,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仓及、筛糠的巴桑以及那几个滚地葫芦般的喽啰,像捆待宰的牲口般,手脚并缚,再用一根长绳串蚂蚱似的拴成一串。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执行公务特有的、冰冷的效率。
仓及被拖拽着站起来时,两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只能靠民兵架着。他经过村民身边时,那双因恐惧而失神的眼睛,竟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落在民兵手里,总好过被这群红了眼的“暴民”当场撕碎!
民兵们押着这串垂头丧气的“人形蚂蚱”,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洞口的光线被他们高大的身影切割,又迅速合拢,只留下一山洞的憋闷与死寂。
村民们怒目圆睁,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羊毛,堵得慌,却又吐不出来。那感觉,仿佛刚蓄足了力气要挥拳打人,却一拳砸在了软绵绵、滑腻腻的酥油坨子上,无处着力,只留下满手腻歪。
“扎西哥!这事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馊味儿!比放了三天的隔夜酸奶还馊!”达瓦眼见那队人影消失在洞口光线里,如同被拔了塞子的高压锅,憋了半天的火气“呲”地一声喷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嚷道。他手里还下意识地紧攥着那把漂亮的藏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随时准备冲出去把那些人再追回来剁了。
“这还用你放马后炮?”
次松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浓浓的困惑,像一团解不开的羊毛线团。他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只是闹不明白……德吉的阿爸索朗,他不是也受到牵连,听说被停职审查了吗?他阿爸这时候肯定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可德吉刚才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活像仓及砸的是别人家的饭碗,跟他索朗家半点干系没有!这儿子当的……是心太大,还是压根没长心?”
次松的疑惑,如同朝平静的湖面丢进一颗石子,激起了众人心底同样的涟漪。
“谁说他不‘在乎’了?”扎西更登的声音冷得像高原深秋的夜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他抱着胳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洞口的光影,仿佛要追索那远去的背影里隐藏的真相。
“扎西说得对!”赵晓珍立刻接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小锥子,精准地刺破了那层伪装的平静,“他哪里是不在乎?他分明是太‘在乎’了!在乎得……生怕仓及那张破嘴,在咱们面前吐出些不该吐的东西来!”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所以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把人提溜走,嘴巴一捂,耳朵一塞,眼不见心净!”
这“眼不见心净”五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奇怪,真奇怪!”次松捏着下巴,在原地踱了两步,像一只围着疑团打转的猎犬,“他们民兵队是长着顺风耳还是千里眼?怎么就掐得这么准,知道咱们把这群耗子堵在了这个悬崖边上的耗子洞里?咱们前脚刚把仓及按在地上,他们后脚就到了,简首比闻着酥油香的耗子还快!”
“还能有谁?”赵晓珍沉吟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洞壁,“刚才在村子里,咱们跟着次旦阿妈,挨家挨户敲门求援,那动静,怕是连村口打盹的老狗都给惊醒了!咱们是把全村都当铜锣敲了一遍!”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懊恼,像是在责怪自己思虑不周,敲锣引来了不该来的“客人”。
“哎哟,我的长生天哟!”次旦阿妈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停,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饱含着无奈与悲悯,“这德吉……糊涂!糊涂啊!”她浑浊的眼里满是痛惜,仿佛看着一块上好的酥油掉进了牛粪堆。
“我们刚才那通敲门,肯定惊动了全村!”次松懊恼地一拍大腿,“可问题是,咱们这巴掌大的村子里,除了仓及这几个泼皮,谁还会巴巴地跑去给德吉通风报信?图个啥?难道还指望德吉赏他二两盐巴不成?”
他越说越气,眉头拧得更紧,“再说这德吉,嘴上说得比格萨尔王的唱词还好听,‘收押’、‘审讯’、‘给领导交代’……可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不会跟上回似的,关两天小黑屋,吓唬吓唬,然后找个‘证据不足’的由头,又把这群祸害原封不动地放出来?让他们继续在村里横着走,恶心人!”
次松的担忧,像一片乌云,瞬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