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啊!”达瓦的声音像一块不甘沉底的石头,猛地砸向德吉那不容置疑的“法旨”。
他攥紧了手中那把刚从仓及手中夺回来的藏刀,刀尖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甘,微微颤动着指向地上瑟缩的仓及。
“先让他吐出背后那根搅屎棍是谁!”达瓦的眼睛里燃烧着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就凭这几个脑子里灌满糌粑糊糊的无赖?靠着捕风捉影的谣言,偷鸡摸狗弄来的几张破照片,就敢把天捅个窟窿,往好人头上扣屎盆子?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得让他们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把肚里的蛔虫都吐干净!”
“可不是嘛!”次松立刻声援,他的声音像是给达瓦的怒火添了一把干柴。
“德吉队长,你忘了?你德吉的阿爸拉索朗老爷子,不也被这盆脏水泼得灰头土脸?多少年的老脸都丢尽了!这能是‘带回去处理’就完事的吗?”他刻意提起索朗,试图在德吉那副公事公办的铁面下撬开一条缝。
“行为的恶劣性,组织上自有明断!”德吉的声音像一块冻硬了的酥油坨子,又冷又硬,毫无融化的迹象。
他目光平视前方,刻意避开了达瓦和次松那灼人的视线,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己盖章生效的判决书。
“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你们——要相信组织的公正。”
这“相信”二字,从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施舍般的保证,轻飘飘地落在村民渴望真相的焦土上,激不起半点回响。
“德吉!”次旦阿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酥油灯芯。她上前一步,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恳求与忧虑。
“仓及他们几个,这回是真把全村人的心都捅烂了,疼啊!乡亲们眼巴巴地在这儿,就想听个水落石出,讨个明白。你就……容大伙儿问上几句,再把人带走,能耽误多大工夫呢?”
她枯瘦的手下意识地绞着衣襟,姿态放得极低,试图用情理去融化那冰坨子。
“次旦阿妈!”德吉终于将目光转向这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丝,但那“软”里包裹的,依然是坚不可摧的“原则”。
“我们是奉了组织的命令行事!组织的纪律,您是明白人,该懂。”他刻意加重了“纪律”二字,如同在老人面前竖起一道无形的铁栅栏。
“现在大家伙儿情绪像烧开的酥油茶,咕嘟冒泡,”他环视着群情激愤的村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万一再擦枪走火,闹出点不可收拾的乱子……到时候,”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透出沉重的压力,“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谁又给县里面交代?”
这“交代”二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所有人心头。他猛地转向全体村民,腰板挺得更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人,现在必须带走!所有人——立刻散开,回家!不得对抗命令!”
这最后一句,如同将军在呵斥不听号令的散兵游勇。
“不是!我们就问几句话!问几句话也不行吗?!”
达瓦的怒气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他感觉手中的刀柄都被攥得发烫,仿佛那是唯一能对抗这冰冷“命令”的依仗。
“不行!”德吉的声音如同寺庙里骤然敲响的破锣,震得山洞嗡嗡作响,彻底盖过了达瓦的怒吼。那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凛然的官威。
“你们——没有这个权力!”他将“权力”二字咬得极重,像两枚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村民的认知里。这宣告,彻底划清了界限——一边是手握“权力”的秩序维护者,一边是只有“情绪”的被管理对象。
“德吉!”一首沉默的赵晓珍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冷静而锐利地穿透了喧嚣。
“这件事,从头到尾,给我和扎西泼的脏水,给我们带来的羞辱和伤害不是一句‘组织会处理’就能轻轻揭过的!”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首视着德吉那刻意避开的眼睛。
“整件事疑点重重,像一团扯不清的羊毛线!今天好不容易抓了现行,人赃并获,眼看就能在乡亲们面前,把那层糊在真相上的窗户纸捅破,把泼在我们身上的脏水洗干净,把被踩进泥里的名誉捡起来!”
她的话语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明白!就多问几句话,让真相晒晒这山洞里的火把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持,“难道……这也不行吗?”
她最后的问句,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试图剖开那冠冕堂皇的“纪律”外壳,露出里面可能存在的、不愿见光的“内核”。
“我说过——不行!就是不行!”德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仿佛被赵晓珍那冷静的质问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晓珍脸上。
“组织上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西了?!”
他猛地抬手,那只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斜挎在肩头的钢枪枪托上,发出“啪”一声脆响,如同惊堂木落案。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聚众闹事?!要——反抗政府吗?!”
这顶“反抗政府”的大帽子,如同凭空砸下的磨盘,带着千钧重压!
随着他这声怒吼和拍击枪托的动作,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他身后那几个如同泥塑木雕般站立的民兵,瞬间活了过来!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得令人心惊——肩膀一沉,手臂一抬,“哗啦”一声脆响,几支闪着幽冷寒光的钢枪,如同毒蛇昂首,瞬间从肩头滑落,稳稳地端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