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辣酱

2025-08-21 2115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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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珍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如同揣了只活蹦乱跳又冻得半死的兔子,一路怦怦乱撞,却又被这冰天雪地冻得僵硬麻木。

她只能像个被命运这根无形缰绳牵着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默默跟在那个沉默得如同移动山岩的男人身后,向着白茫茫、仿佛没有尽头的山坡跋涉。每一次抬腿,都像在粘稠的、冰冷的糖浆里拔萝卜,沉重而滞涩。

她不知道这尊“铁塔”要把她和强强带向何方——是温暖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她只知道,刚才那把险些劈开她们母子性命的藏刀,是被他铁钳般的手生生扼住的。这份救命之恩,像一块滚烫却沉重的烙铁,暂时熨帖了她濒死的恐惧,却也烫得她心里发慌,不敢深究其代价。

此刻,除了像迷途的羔羊般紧跟这唯一的牧人,她似乎别无选择,命运这盘棋,早己不由她执子。

扎西更登抱着宋大强,那小人儿在他宽阔的臂弯里显得格外轻巧。

他迈开两条天赋异禀、仿佛专为征服高原而生的长腿,步履沉稳有力,踏在积雪覆盖的山坡上,竟如履平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节奏感。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间距均匀的脚印,如同某种神秘高原巨兽的足迹,坚定地指向未知的前方。

这可苦了后面那位来自平原的“小尾巴”。赵晓珍咬紧牙关,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拼命倒腾着两条早己灌了铅、冻得像两根冰棍的腿,紧赶慢赶,才勉强缀在那串“巨兽足迹”后面,不至于被彻底甩成雪原上一个绝望的小黑点。

她胸腔里那颗可怜的心脏,像个被顽童狠命抽打的破旧陀螺,疯狂地旋转、撞击着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咚咚”闷响。

而她的肺,更是彻底沦为了两片罢工的破风箱,徒劳地、声嘶力竭地拉扯着高原上吝啬得如同贵族施舍残羹冷炙般的稀薄空气,发出“呼啦——呼啦——”的、如同濒死病人最后挣扎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碎玻璃,刺痛而绝望。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像灶膛里没燃尽的烟,在她心头“滋滋”地往上冒。

她一边喘得像条离水的鱼,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问候”着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好你个闷葫芦!刚才脱外套那会儿,还知道装模作样地‘怜香惜玉’!披件皮袄就真当自己是雪域暖男了?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把救命恩人的架子端得比珠穆朗玛峰还高!只顾自己迈开长腿当雪山飞狐,也不回头看看你身后这‘香’和‘玉’都快冻成冰雕、累成死狗了!高原了不起啊?腿长了不起啊?懂不懂什么叫‘绅士风度’?……哦,他可能连‘绅士’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野蛮人!牦牛精!”

“哎——!” 赵晓珍终于扛不住了,从几乎要罢工的肺管子里,挤出一声短促、微弱、带着高原缺氧特有颤音的哀鸣。

这声音在呼啸的风雪里,比一片雪花落地的动静大不了多少。

然而,前面那座移动的“铁塔”却像是背后长了顺风耳,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抱着宋大强,稳稳地转过身来,那张棱角分明、被高原风霜打磨得如同岩石般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无辜的疑惑。

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问:怎么了?走得好好的,为何停下?

赵晓珍此刻的形象,堪称狼狈美学的新高峰。

她一手叉着那早己酸软得如同面条的腰,另一只手则像溺水者抓救命稻草般,一会儿死命按压着那快要炸开的、疯狂擂鼓的胸口,一会儿又徒劳地朝着自己口鼻处拼命扇风——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躲猫猫似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氧气分子从稀薄的空气中强行扇进自己快要罢工的肺里。

她只觉得这广袤天地间明明充斥着取之不尽的空气,可偏偏对她吝啬得如同守财奴守着最后的金币!难道这高原上真住着一位专司“呼吸克扣”的神仙?看她赵晓珍不顺眼,给她上了道无形的“呼吸枷锁”?

扎西更登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在赵晓珍这出“高原缺氧行为艺术”上扫了两秒,立刻如同经验丰富的牧人看懂了受伤羔羊的跛脚。

一丝了悟的光芒在他眼底闪过。随即,这个沉默寡言、表情稀缺的壮汉,嘴角竟然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腼腆得如同雪山裂缝里艰难探头的、初绽的格桑花般的笑容。

这笑容在他那刚硬的脸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笨拙的温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弯下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将怀里的宋玉强轻轻放回雪地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不是在放一个孩子,而是在安置一件刚刚淬火完成、尚有余温、极易碎裂的薄胎银器。

双脚刚一沾地,宋玉强这小子,立刻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的、撒欢的小野狗,哪里还记得什么疲惫恐惧?

他得意洋洋地“嗷呜”一声,撒开两条小短腿,不管不顾地就朝着还在那儿“呼哧呼哧”、跟空气神仙较劲的赵晓珍狂奔而去!雪沫子被他踢得西处飞溅。

小家伙一头撞到赵晓珍腿边,仰起他那张被高原阳光和此刻兴奋共同渲染得红扑扑、活像两颗熟透小苹果的小脸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母亲那张同样因为缺氧和用力而涨得通红的脸庞,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对狼狈的“幸灾乐祸”式关心:

“哈哈!赵晓珍!快看!现在你的脸,红得跟我的脸一样啦!像不像抹多了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