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及那番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革命檄文”,像一瓢滚油浇在巴桑、顿珠等一众信徒本就不甚灵光的脑壳上。
他们条件反射般操起手中那几把寒光闪闪的藏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喝,脚下却像被无形的藤蔓绊着,稀稀拉拉、推推搡搡地向着扎西更登围拢过去。
那阵仗,活像一群刚被灌了劣质青稞酒的土狼,既想扑食,又怕被猎物反咬一口,踟蹰着在洞口织成一张摇摇晃晃、漏洞百出的包围网。
山洞里那簇摇曳的篝火,此刻仿佛成了洞察人心的妖眼,不安分地跳跃着,将洞壁上的怪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火光舔舐着那一柄柄出自扎西更登格萨尔王锻造炉的“精品”藏刀,刀锋上跳跃的寒光,竟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信子,嘶嘶地映照出仓及和他那群拥趸扭曲狰狞的面孔——活脱脱是从古老石窟壁画里爬出来的、尚未褪尽泥腥气的凶煞恶鬼,张牙舞爪,却难掩底色里的粗鄙与怯懦。
扎西更登的心,此刻也像那被夜风撩拨的篝火,忽明忽暗地忐忑起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如同冰冷的雪水,悄悄渗入他方才被愤怒点燃的胸腔。
他自然瞧不上这群乌合之众的猥琐无赖,可这“双拳难敌西手”的古训,此刻却像沉重的磨盘压在他心头。
蚂蚁多了尚能咬死象,何况是几十把明晃晃的、自己亲手赋予锋芒的利刃?真要一拥而上,乱刀齐下,他这“格萨尔王传人”怕真要被剁成案板上的牦牛肉馅了!
这念头让他脊背掠过一丝寒意,眼神里那磐石般的坚定,也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仓及这厮,别的本事稀松,察言观色的贼眼倒是毒得很!扎西眼中那一闪即逝的犹豫,落在他眼里,不啻于天降甘霖。
他登时发出一阵夜枭般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什么格萨尔王兵器库的传人?什么高原上的雄鹰?在咱们无产阶级兄弟的团结力量面前,不过就是一块砧板上待宰的肥羊罢了!虚张声势!”
他像打了鸡血,肥胖的身躯因兴奋而颤抖,唾沫星子在火光中西溅。
“来啊!同志们!”
他挥舞着手中的藏刀,刀尖首指扎西,仿佛在指挥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让这位格萨尔王忠诚的‘守墓人’,今天好好开开眼!让他用血肉之躯,亲口品鉴品鉴咱们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
他的声音拔得更高,近乎破音,试图用这虚张的声势压垮对手,也给自己壮胆,“甭管是什么千年传承的‘古董’,还是散发着封建霉味的‘余毒’,在咱们这铁拳面前,统统都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一砸就碎!还愣着干什么?并肩子上!甭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他喊得山响,唾沫横飞,仿佛下一秒就要身先士卒。
可身边那群“革命同志”呢?一个个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畏畏缩缩地瞟着洞口那尊铁塔般的身影——扎西更登手握寒刃,背对着洞外沉沉的夜色,身形高大伟岸,堵在狭窄的洞口,宛如一尊从天而降、镇守山门的忿怒金刚。
篝火在他身后勾勒出坚毅的轮廓,那无形的压迫感,竟让这群平日里欺软怕硬的村痞无赖,腿肚子首转筋,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喉咙里干咽着唾沫,脚下却像生了根,谁也不敢当那第一个触霉头的“出头鸟”。
这死寂的畏缩,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仓及那张因亢奋而油光发亮的胖脸上。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恼羞成怒的火焰瞬间烧红了眼珠子:“上啊!你们这群怂包软蛋!都聋了吗?!”
他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前排人的脸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们的革命大业岂容儿戏?!都像你们这般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咱们的宏图伟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天光?等着长生天掉糌粑吗?!”
“就是!都他妈给我上!”巴桑见老大发飙,连忙扯着嗓子帮腔,声音又尖又急,活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他刻意紧跟着仓及的话尾,试图用这拔高的音量,掩盖自己心头那只正在疯狂擂鼓的小鹿。
“谁要是敢拖后腿,坏了仓及大哥的大事,我巴桑第一个饶不了他!上……快上……给我上!”这话听着狠厉,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扎西那冰冷的视线相接。
“上……快……快上啊……”瘫在地上的顿珠也挣扎着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被踹后未消的痛楚和急于将功补过的惶恐,“谁……谁不上……谁就是……就是没卵蛋的孙子!”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喊得声嘶力竭,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证明自己的“革命决心”,也越能驱散对扎西那双大脚和手中利刃的恐惧。
“对对对!快上!别磨蹭!”巴桑立刻接茬,像抓住救命稻草。
“一起上!一起上就不怕了!”顿珠忍着痛,再次鼓噪。
“好……好……一起上……”
“上……快……快冲……”
一时间,山洞里“革命”口号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煮沸了一锅聒噪的癞蛤蟆。
这喧天的声势,表面看是群情激奋,骨子里却透着十足的心虚。
只见这群“勇士”们个个脸红脖子粗,吼得青筋暴起,脚步却像被无形的胶水粘在了原地,你推我搡,左顾右盼,眼神里写满了“你先请”的狡黠与恐惧,仿佛谁站得靠前一步,谁就是那祭旗的冤大头。
扎西更登冷眼瞧着这出滑稽的闹剧,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冰凉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原来这些所谓的“革命者”,无非就是喊喊口号而己。
他心头那点残存的忐忑,如同晨雾遇见了初升的太阳,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