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松!” 扎西更登不再理会达瓦,目光转向相对沉稳的次松,语气不容置喙,“你和晓珍留下!一步也别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她!寸步不离!明白吗?!” 这命令,既是对赵晓珍安危的极度重视,也是对她此刻脆弱状态最务实的安排。
赵晓珍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也许是反对,也许是担忧,也许是同生共死的誓言。但次松己经心领神会,他毫不犹豫地、几乎是半强迫地一把拉住了赵晓珍冰凉颤抖的手臂,同时对着扎西更登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充满了信任、托付和无声的承诺:人在,她在!
扎西更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晓珍,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决绝,有不舍,有担忧,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一矮身,整个强壮的身躯瞬间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又像一道贴着地面疾射而出的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向着悬崖边那点跳动着不祥光芒的橘黄色火点,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
夜的帷幕沉沉压下,将山峦捏成模糊的剪影。
扎西像一尾贴着石缝游弋的鱼,无声地潜向那崖壁下摇曳的一点昏黄。
那山崖确乎得了些造化偏爱,向阳的坡面草木疯长,失了分寸,仿佛要将整个山崖的养分都吸干了去。
尤其是一丛丛狼毒花,开得竟比河坡草原上的同类更显“精神”——硕大得近乎狰狞,那艳丽的色泽在幽暗中隐隐浮动,像是新嫁娘的胭脂里掺了砒霜,艳丽得令人心惊。
宋大强那傻小子,这回倒像是被这妖花迷了心窍,说的竟是大实话。
就在这片被狼毒花簇拥得密不透风的“丰饶”深处,一个洞口勉强张着嘴。洞内,一堆篝火正烧得卖力,火舌舔着洞壁,光影便在凹凸的石面上跳起怪诞的舞蹈。
几个身影被这摇曳的光拉扯得忽长忽短,影影绰绰,活像皮影戏里走下来的魑魅魍魉。其中那个又黑又胖、臃肿得几乎要塞满整个山洞的身影,扎西只消瞥一眼轮廓,心头那点侥幸便“噗”一声熄灭了——仓及,这老熟人,胖得如此理首气壮,仿佛他那身横肉便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其余几个,虽面目在火光里模糊不清,但那身形姿态,扎西闭着眼也能描摹出来:巴桑那谄媚的佝偻,顿珠那粗鄙的蠢动,可不就是昔日集市上仗着市管会名头鱼肉乡里的那几位“好汉”?
火光最深处,一个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小小身影,像个被遗弃的破旧包裹,孤零零蜷在地上,犹自不甘地扭动着。不是宋大强那傻小子,还能是谁?
扎西心头一紧,那点对狼毒花的惊艳瞬间化为冰冷的担忧。
“仓及哥!”巴桑的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声音里掺着蜜糖般的甜腻,凑近那敦实的肉山,“您这一手,才真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略施小计,隔壁村那些莽汉工匠,就跟点了捻儿的炮仗似的,自个儿就冲上去,把扎西更登和赵晓珍那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砸了个稀里哗啦!啧啧,咱们连手指头都没动一根呢!”
他这话说得极是顺溜,仿佛那“家当”砸得越碎,他心头便越舒坦,每个字都像抹了油的珠子,在溜须拍马的轨道上滚得飞快。
“哎,可不是嘛!”顿珠忙不迭地接腔,粗嘎的嗓音带着一种目睹他人不幸后的亢奋,“我可听说了,扎西那小子刚才回村找这小崽子,撞上多吉那老倔驴,又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老拳!这回啊,怕是连那破窝棚的门槛都迈不过去,真真要被扫地出门喽!”
他说着,喉咙里发出一串浑浊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切!”另一个声音不屑地嗤笑,透着股刻薄的凉意,“扫不扫地有啥区别?多吉家?哼,几辈人省吃俭用、裤腰带勒进骨头缝里抠搜下来的那点家底儿,今儿这一阵风,全叫那群红了眼的工匠给扬喽!眼下啊,他家连个铜板响都听不见喽!赶不赶出门,还不都是要饭的命?哈哈哈哈!”
这笑声如同钝刀刮骨,在狭小的山洞里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引得其他几个也哄笑起来,仿佛穷困潦倒是他人的勋章,而他们的快乐正建立在这勋章之上。
“所以我说,这就是咱仓及哥的高明之处!”巴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真理般的激动,试图压下那些粗鄙的笑声,“您瞧瞧!咱们这叫啥?这叫卧薪尝胆,这叫鹰隼伺机!忍一时之气,就为等这雷霆一击!这一下子,赵晓珍、多吉家,连根拔起!连他们抱的那个大腿——索朗,嘿,不也一并给扯下马来了吗?妙啊!扎西和那小寡妇,这回是板上钉钉,永世不得翻身喽!”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想象中的大捷。
“那娇滴滴、白生生的小寡妇……嘿嘿,”顿珠猛地咽下一大口涎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眼中射出贪婪的光,“马上,不就又成了咱们锅里的肉,碗里的菜了?”
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狗嗅到了肉骨头。
“瞧你们那点出息!”仓及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低沉而油腻,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鄙夷,他庞大的身躯在火光中微微晃动,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山洞,“眼皮子浅得就剩针尖儿大了?真以为我仓及费这么大周章,布这么大个局,就为了赵晓珍那点子劲儿?”
他鼻腔里哼出一股浊气,仿佛众人的心思污了他高洁的蓝图。
“哎!那是!那是!”巴桑反应极快,连忙将腰弯得更低,脸上堆满谄笑,“我们这几个榆木脑袋,绑一块儿,也及不上仓及哥您一个手指头的韬略!您老人家深谋远虑,这步棋,肯定有咱凡夫俗子琢磨不透的大道理、大格局!”
他恨不得把“诸葛亮”三个字刻在脑门上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