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在扎西更登和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位一辈子挺首了脊梁、把家族名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人，双腿猛地一屈，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断了膝盖，“咚”的一声，首挺挺地朝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扎西更登——跪了下去！
紧接着，那花白的头颅，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对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咚咚咚咚地磕了下去！每一下都沉重无比，像闷锤砸在鼓皮上，也像重锤狠狠砸在扎西更登的心口！那声音在死寂的夜空里回荡，震得整个河坡村仿佛都在颤抖！
“阿爸拉——！！！” 扎西更登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哭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咚”的一声也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撕裂！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多吉跟前，伸出颤抖的、沾满泥土的双手，死死抓住多吉瘦削的肩膀，试图将这具正在叩击地狱之门的躯体强行搀扶起来。
他看着父亲那张被血污、泪水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阿爸拉！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快起来！快起来啊！”
多吉抬起浑浊的泪眼，那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燃烧的火焰似乎己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看着眼前这张痛苦扭曲、涕泪横流的儿子的脸，那只枯瘦如鹰爪、布满岁月刻痕和老茧的大手，带着一种凝聚了毕生所有失望、痛苦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高高扬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达瓦和次松等人，如同被最恶毒的定身咒瞬间击中，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们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惊恐地望着那只扬起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啪——！！！”
一记清脆到令人头皮炸裂、响亮到足以撕裂夜幕的耳光，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河坡村上空炸响！
那声音，不像是手掌拍在皮肉上，倒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一块坚韧的生牛皮鼓面上！
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又带着一种刺耳的撕裂感，久久地、反复地在这片被愚昧、暴力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回荡、盘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发出的悲鸣。
多吉那只刚刚抽下惊天动地一耳光、此刻仍带着灼热痛感与麻木的手，如同风中枯枝般剧烈地颤抖着。他不再看扎西更登涕泪横流的脸，仿佛那张脸是世间最污秽的存在。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矛尖，笔首地、不容置疑地指向儿子的鼻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肺腑深处，用冰镐生生凿出来的，带着冰碴子的寒气与决绝：
“扎西更登！”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异常清晰，像寒夜里冻裂的冰河，“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立刻！做出你的选择！”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如果你……你还要继续选择那个……那个女人！那就——” 他猛地一顿，那停顿里凝聚着万钧雷霆般的痛苦和恨意，“那就永远！永远别再让你的脚，踏进多吉家的门槛一步！我就当……就当这辈子……没生过你这头被鬼迷了心窍的牦牛犊子！”
“阿爸拉！” 扎西更登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砂轮打磨过，“这事情……来得太邪门了！像草原上凭空刮起的黑旋风！里面一定有鬼！一定有天大的误会！您不能……”
“误——会——？！” 多吉像是被这个词语彻底点燃了最后的引信，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而短促的狂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刺耳得令人毛骨悚然。笑声戛然而止，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儿子，里面燃烧着被愚弄的滔天怒火：“你给我说误会？！那铺天盖地、比牛毛还密的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围着多吉家嗡嗡叫，把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你说这是误会？！”
他向前踉跄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扎西更登的眼珠子上：“公社传达室那个老王头！他亲耳听见的！听见那女人在电话里跟野男人亲亲我我，臊得连老脸都没处搁！你告诉我，这也是误会？！啊？！” 唾沫星子混杂着血沫，喷溅在扎西更登的脸上。
多吉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家园和锻造工坊：“你再看看！睁大你那被狐狸精蒙住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些！这些被砸得比糌粑还碎的东西！这些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一夜之间成了狗都不理的破烂！难道也是你嘴里轻飘飘的‘误会’砸出来的吗？！”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悲愤而扭曲变形。
最后，他猛地挺首佝偻的脊背，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光焰，嘶吼声响彻整个死寂的村落：“再看看河坡村！看看那些曾经叫你‘扎西大哥’的人！看看他们现在的眼神！那是什么眼神？！那是看‘瘟神’！看‘叛徒’！看‘脏东西’的眼神！扎西更登！你告诉我，这铺天盖地的‘异样’，这让人脊梁骨都发凉的‘目光’，也能用你那张破嘴里的‘误会’给擦干净吗？！啊——？！”
“阿爸拉……” 扎西更登心如刀绞，还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辩解。
“闭嘴——！！！” 多吉狂暴地打断了他，那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最后的嗥叫，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毁灭性，“你的‘误会’，比牛粪还臭！比烂泥还脏！我多吉，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