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慈父

2025-08-21 2206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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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扎西的怒吼如同被卡在喉咙里的闷雷,满腔的杀意与暴怒,在看清父亲面容的瞬间,被一股源自血脉的敬畏与复杂难言的情感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像一头被强行勒住缰绳的烈马,痛苦地嘶鸣着,却终究不得不暂时钉在原地,全身的肌肉因极度的压抑而剧烈颤抖,那柄长刀在手中嗡鸣不止。

“扎西!” 多吉死死攥着儿子的胳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浑浊的老眼焦急地扫过人群中被团团围住、如同风中杨柳般单薄的赵晓珍,和那个紧攥匕首、小脸绷得紧紧的宋大强,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语重心长,“眼下是什么光景?‘严打’的风声比刀子还利!上次是咱们走了狗屎运,撞上了工地指挥部的贵人开金口,才把你从虎口里捞出来!可这次不一样!你瞅瞅这帮人,这架势!你手里这把刀要是见了红,哪怕只是蹭破他们一点油皮……那群等着吃人血馒头的,能放过你?能放过她们孤儿寡母吗?!”

他用力指向赵晓珍和宋大强,“孤儿寡母”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扎西的心坎上!

“孤儿……寡母……”

扎西更登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如同咀嚼着带血的黄连,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还有那被强行点醒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猛地冲垮了他怒火的堤坝。

他那双因暴怒而赤红的眼睛里,竟瞬间蒙上了一层滚烫的水雾,不知是为这娘俩的处境感到锥心刺骨的痛,还是为父亲口中那声迟来的、带着沉痛承认的“孤儿寡母”而百感交集。

他死死咬着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你也知道……她们是孤儿寡母……”

那柄指向仇敌、寒光凛冽的长刀,刀尖终于难以察觉地、沉重地垂下了几分。

多吉那如同老树虬根般粗糙的大手,死死攥住扎西更登握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佝偻的身躯因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像一株在狂风中挣扎的老柏树。他抬起那张布满沟壑、被岁月风霜和此刻翻涌的愧疚、恐惧与父爱共同扭曲的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养子那双燃烧着怒火、却因他的阻拦而被迫压抑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扎西!我的儿!你以为……你以为你阿爸拉是个分不清轻重的糊涂虫吗?!” 他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阿爸拉……也有私心!天大的私心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高原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目光仿佛穿透了扎西,投向某个虚无的、充满遗憾的过往:

“多吉家……己经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永远丢在了那冷冰冰的山崖底下!旺堆……我的旺堆……”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舌尖,让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所以!阿爸拉这颗心……这颗被冰坨子冻了半辈子的心……只求你!只求你能像河坡草原上最普通的康巴汉子一样,平平安安地活着!顺顺当当地接过阿爸手里这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火!讨一个身板结实、经得起风雪摔打的婆姨!跟阿爸拉和你阿妈拉一样,在这片苦寒之地,把咱们格萨尔王传人的血脉,一代一代,安安稳稳地传下去!像山脚下的芨芨草,不起眼,但命硬!”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扎西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混杂着哀求、愧疚和一种迟来的、笨拙的领悟:

“可是……可是今天,阿爸拉这双老眼,算是被次旦的话……用锥子给扎透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手指颤抖着指向被围在垓心、脸色苍白的赵晓珍和紧贴着她的宋大强,“你看看她们娘儿俩!你看看!像不像咱们高原上,那清晨沾着露珠、太阳一晒就蔫巴的野花?娇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了架!扎西啊……阿爸拉现在才明白……要是没有你……没有你像堵墙似的在前面挡着风刀霜剑……她们娘儿俩……怕是早就被这吃人的世道,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用力摇晃着扎西的手臂,仿佛要把这沉痛的认知刻进儿子的骨血里:

“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她们离不得你!你!我的傻儿子!你才更不能像头发了疯的牦牛,一头撞进仓及那帮豺狼设下的圈套里!着了他们的诡计!你想想!你想想看!你要是今天真为了这口气,把自己也填进去……那她们娘儿俩往后……在这虎狼环伺的地方……还有谁能像你一样,豁出命去给她们撑腰?!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浑浊的老泪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冲破堤坝的冰河,汹涌地滚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砸在沾满尘土和干草屑的藏袍前襟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信我!扎西!信你这没用的阿爸拉一回!河坡村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什么样的腥风血浪我没蹚过?你看咱们多吉家!再大的坎,再深的沟,不也咬着牙,像那炉膛里烧不化的顽铁一样,硬生生熬过来了吗?!”

多吉这番掏心掏肺、混杂着血泪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让暴怒边缘的扎西瞬间僵住了。他紧握刀柄的手指,因内心剧烈的冲突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那冲天的怒火,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如山又滚烫如岩浆的父爱与忏悔,硬生生按了下去,化作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比怒吼更有力量,像暴风雨来临前压城的黑云。

“哎呀——!” 仓及那破锣嗓子却在这要命的寂静里炸响了!

他像只没抢到骨头的鬣狗,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三角眼滴溜溜转着,试图重新点燃这被扑灭的怒火,“刚才还吠得震天响、喊打喊杀的那条死狗,怎么突然哑巴了?夹起尾巴装孙子了?”

他故意拔高声音,对着围观的“羊群”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