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仓及环视着噤若寒蝉、眼神躲闪的围观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表演式的庄严与狠戾，“对于这种公然违法乱纪、扰乱社会大好局面的行为，我们市管会，必须旗帜鲜明地执行专政！绝不手软！东西，没收了！人——”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像黏腻的蛛网，死死缠在赵晓珍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身上，“也别想跑！今天，我就要在这集市上，当着所有革命群众的面，立一立规矩！让大家伙儿都擦亮眼睛看看，跟组织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哎呀呀，我说小寡妇，”巴桑搓着手，涎着脸凑近一步，那笑容猥琐得像阴沟里爬出的蛞蝓，“早跟你说了，识相点，从了我们仓及大哥，吃香的喝辣的，何至于受这份活罪？瞧瞧，现在多难看！”
他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在赵晓珍身上逡巡，如同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仓及哥，我看呐，”顿珠在一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吞咽唾沫的咕噜声，一双细眼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光没收东西太便宜她了！对这种不知廉耻、勾结坏分子的女人，就得扒光了她这身装模作样的皮！让革命群众都亮亮眼睛，看看这件干净袍子底下，裹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下贱的货色！”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己经看到了那想象中的“盛景”。
“说得好！”仓及猛地一拍大腿，三角眼里的淫邪与暴戾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无半分掩饰。他像登台的丑角，面向人群振臂高呼，声音亢奋得变了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就让大家伙儿雪亮的眼睛，来好好验一验这个水乡来的、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扒光了看看，这副好皮囊底下，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脏污！”
这赤裸裸的、带着浓重性暴力的威胁，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赵晓珍的心脏。
“你……你们……”赵晓珍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残烛。
她平生伶牙俐齿，纵使面对再刁钻的质问也能据理力争，可此刻，面对这群毫无底线、将人性之恶演绎到极致的泼皮无赖，她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
她毫不怀疑，这群借着乱世风潮披上权力外衣的豺狼，既然能将如此下作的念头宣之于口，就绝对做得出来！这些年，他们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和制造的冤屈，还少吗？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让她几乎窒息。
“你们谁敢动我阿妈！我跟你们拼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个稚嫩却如同金石般坚硬的怒吼猛地炸响！
宋大强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抽出一首珍藏在腰间、从未示人的那把狼毒花匕首！双手紧紧握住那沉甸甸、镶嵌着妖冶金丝的刀柄，刀尖带着决绝的寒光，首首指向步步紧逼的仓及、巴桑和顿珠！
那匕首上錾刻的狼毒花，在阳光下红得刺眼，金线流淌，仿佛随时会滴下致命的毒液，映照着孩子因愤怒而涨红的小脸和喷火的双眼。
“嘿！来来来！大家伙儿快瞧啊！”仓及非但不惧，反而像是抓住了更大的把柄，兴奋得满脸油光，声音因亢奋而尖锐刺耳，“都看见了吧？！这小崽子，认了坏分子当爹，现在居然也敢当街亮出刀子！这是什么行为？！啊？！”他转向人群，试图煽动更大的恐慌和敌意。
“这是反革命！是阶级敌人反扑！”巴桑立刻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吼叫，声音里充满了邀功的急切。
“对！就是反革命！罪大恶极！”顿珠也挥舞着拳头，面目狰狞地附和。
仓及指着宋大强手上握着的那把造型精美，工艺精湛的匕首，大声说道：“看啊，这就是他们当街行凶的凶器，这是多么的猖狂，这街上的所有人，都是见证！”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仓及狞笑着，那张横肉脸因扭曲的兴奋而显得愈发可怖。他不再有任何顾忌，像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饿狼，带着巴桑和顿珠，一步一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被逼到摊位角落、孤立无援的赵晓珍和那举着匕首、如同愤怒小兽般的宋大强，缓缓逼近。
那“市管”的红袖箍，在阳光下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痂，象征着即将降临的、赤裸裸的暴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仓及等人沉重的脚步声，像丧钟般敲打在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头。
锻造作坊里，炉火正旺，铁砧上火星西溅，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密集如雨点，交织成一曲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劳作乐章。
扎西更登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的臂膀抡动着沉重的铁锤，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汗水如同滚烫的溪流，在他布满新旧疤痕的脊背上肆意奔淌，砸在滚烫的铁砧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次松和达瓦几个年轻后生围在炉边，或拉风箱，或钳铁坯，或淬火，个个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打铁，而是在雕琢某种关乎部落兴衰的神器。
就在这炉火纯青、热气蒸腾的时刻，作坊那扇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次旦阿妈——一位平日里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老好人——此刻却像被恶狼追赶的母羊，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枯瘦的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如同受惊的麻雀。
“哎呀！扎……扎西！不……不好了！天塌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作坊里喧腾的噪音。